他拍了拍手,衙役抬出几口沉甸甸的木箱,泛黄的地契、带血的文书、盖满指印的诉状在里面层层堆叠。雨停了,纸张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谢清风拈起一张皱巴巴的宣纸,“你们张家嫡子,去岁当街纵马撞死卖花女,为何还未被收押?昨日还在花楼喝酒呢!”
“赵家主,你在城北开设的赌场,用掺了蒙汗药的酒水灌醉赌徒,逼迫他们签下卖身契,将妻女卖入青楼,此事岂是本官虚构不成?”
“此类种种,这个箱子里都是你们犯下的罪行!”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每说一句,世家众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郑光中抚须冷笑:“好一群鱼肉百姓的蛀虫!” 他挥袖示意官兵们将他们押下,“将人犯分押六座大牢,严加看管,带走!”
随着铁链哗啦声响,世家众人被逐一拖走,张丰被拽过门槛时,绝望的咒骂声混着地上的泥水,渐渐消散在空荡荡的府衙外。
谢清风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他将手中的诉状俯身放进箱子中,指尖拂过诉状上模糊的血指印,只是苦了这些百姓。
郑光中缓步走到谢清风身旁,目光深邃地望着那些被押走的背影,轻声道:“谢大人,你这一招引蛇出洞倒是让这些平日里藏得极深的蛀虫现了原形。”
谢清风拱手不卑不亢道,“郑大人过奖了,还得多亏您及时来信,否则他们还要继续鱼肉一段时间乡里。”
他本来的计划是在修路和修河道走上日程后再收拾这些蛀虫的,但没想到郑大人直接提前给他递了消息来,说那些世家计划要整他,让他早做防备。
刚开始他收到信的时候,还是有些怀疑的,他只与郑大人在院试时有一面之缘,为何他会如此帮他?谢清风还是持着怀疑态度的。
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既然有机会递到他手上,岂有不用之理?就是郑光中有诈,他也留有后手。
“不过,谢大人。”郑光中犹豫了片刻道,“这张家您最好先莫苛待了,您可以上书等圣上的决裁。”
“哦?为何?”
“这张丰背后是国舅爷,本官当时提前得到消息,也是他拿着国舅爷的信来找我的。”郑光中抚了抚胡子道。他和国舅有些交情,他也知道自己刚烈的性子,他不怕得罪国舅。
只是谢清风......在官场上的根基尚浅,本就被皇上贬谪到这偏远的州府,若是再得罪国舅恐怕日后的官途不好走啊。
很有可能一辈子就要呆在这个小地方了。
谢清风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郑大人,您的顾虑下官明白。但国舅爷若是与这些世家勾结,鱼肉百姓,下官岂能坐视不理?”
郑光中叹了口气,谢大人赤子之心呐。
行吧,既然谢清风执拗要处理,郑光中也不再游说,反正国舅爷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谢大人这种性格一辈子在临平府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既然这件事儿已了,郑光中正提出自己要走时,谢清风开口道,“郑大人鞍马劳顿,下官已命人备下薄酒素宴,聊表洗尘之意,还望大人移驾赏光。”
郑光中闻言心中一动,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既然谢大人盛情相邀,本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在下面巡视州府也有五六年了,每过一个州府都会有下面的官员请他吃饭。刚开始他还会赏脸吃一下,但吃到后面大多数人都有所求给他行贿,后来他就不吃了。
不过今日谢清风想请,他还真是想吃他这顿饭。当时谢清风成为状元的时候他也是知道的,若是当时没有自己脑子进了水一般的操作,估计这小子连中六元的身份是跑不掉了。
这六元及第可是读书人最高的荣耀了!就被他那操作给毁了,若是谢清风当时的文章不那么出众也就算了,主要是他的文章确实不错,那一届的考生没有能比得过他的。
谢清风却因为自己的偏见而错失六元的身份,他还真的是挺愧疚的,当时他想的是反正谢清风是晁大人的徒弟,自己干脆把人情还给他们那个派别。后来谢清风中状元的消息传来,他就知道这个人情欠大了。
他郑光中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正想跟谢清风去道歉问有什么能补偿给他的时候,就被皇上给下派巡视了。
这件事儿也就被搁置了。
没想到这国舅爷却主动联系他说谢清风贪腐,他根本就不信,他郑光中在官场呆了这么多年,哪些人是什么样还是有点数的。
随后两人一同来到府衙后院的偏厅,桌上已摆好了几道简单的菜肴,虽不奢华,却透着一股清雅之气。
谢清风亲自为郑光中斟上酒浆,青瓷盏碰撞发出清越声响。“下官知道大人不喜铺张故而只备了些家常小菜,还望大人莫要嫌弃,这是本地山民自酿的桃花酒,郑大人且尝尝。”
郑光中接过茶杯,笑道:“谢大人有心了,本官向来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今日这般清简倒正合我意。”
他望着谢清风温和的眉眼,当年那事涌上心头,“允执老弟,今日既然是私下相聚,本官也不瞒你,当年.......”
郑光中本以为谢清风会勃然大怒,毕竟拦掉了他的六元及第,没想到他却摆摆手道,“郑大人不必自责,下官当时年轻气盛,一心只想争个第一,却未曾想过其中的利害。”
“下官本是农家出身,六元到底还是风头正盛啊。”
这些年进入官场后,谢清风才猛然惊觉,还好当时院试的时候不是第一。不然的话若是当年真拿了小三元又拿大三元,他肯定直接站在风口浪尖,说不定他早就成了党争的炮灰。
诸位世家大族都想在自家子弟中培养出一个六元的人来,可圣元朝建国以来都没有出过一个六元及第的人。六元及第只有名头是挺荣耀的,其实招人嫉恨不说,还容易陷入党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