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娘阿父还未遇害时,她也憧憬着未来,羞涩幻想过日后的夫郎。
与所有心怀期许的女儿家一样,她去庙里求了一段同心结,祈求过一段好姻缘。
多年后的现在,婆婆是待她恩重如山的女师父,郎主则默默陪伴,全心支持她为父杀虎的决心与抱负。
拜师时,明明已经做好了嫁不了人的准备,但……还是有了薛郎这样不跟从世俗眼光的例外。
“妾是得了一桩好姻缘,道姑……”
女娘一手托举大肚子,另一只原本扶着腰的手开始在身上放东西的地方翻翻找找,找出一段天水碧色的绳结。
她牵起余槿昔的手,珍重地将同心结放入余槿昔的手心。
“也祝您觅得良缘。”女娘真心祝愿道。
余槿昔慢慢合上五指,摩挲绳结,她道过谢,笑着说。
“娘子的祝愿,我收到了。”
腰间的新储物香囊,开在秋香色锦布上的淡红薄荷花绣工精细。丝绦挂顶端,彩绦伴着珠宝流苏稳系下端。
灵族女郎给的玉连环坠子系在顶端丝绦处。
——香囊是鹤云给的。
打开系绳,收好同心结。
余槿昔贴心为女娘挡开人流,两人又聊了些近况,谈起了肚中孩儿的以后。
直到薛大娘寻了过来,余槿昔与女娘告别,薛大郎走来搀扶妻子时也跟着道了别。
再次回去帮忙为百姓带路,指引流程时,余槿昔居然觉得脚下踩云——轻快舒适。
心中的死水微不可察地晃荡一瞬。
若熙师姐前几日问她。
【如何看待鹤云,是否心有所属?】
其他师姐妹也不约而同地来询问。
【心迹坦明之后如何了,现在又是怎样说?】
在疑惑中尝试回应所有问题,在嬉闹中理解玉连环的含义。她也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每次遇见鹤云时,自己身边的师姐妹都是那样欲说还休的反应。
【鹤云师弟心有所属已久,可惜我们余小娘子看不明白。】
包括若熙师姐在内的所有相熟师姐妹都是如此打趣她。
余槿昔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是个正常人。
她的情绪是一潭永宁的死水,她做不到共情,她无法理解他人的任何情感。
她做不到去回应。
她可以依靠细心观察,凭借自己绝佳的模仿能力学着身边人一起笑,一起闹,一起佯装气恼。
但她没办法在该伤心时落泪,她装不出悲情,她落不下眼泪。
喜怒哀乐,她唯独无法模仿“哀”。
但水镜中的自己,在一片花海环绕中,与余槿昔遥遥相望。
明明是一样的流光翎羽,一样的人面。
那个水镜中的人,却做到了她做不到的事情……那个人身上一直带着无言悲戚。
那个她好像不会笑。她的眉目不曾舒展,她的唇角不曾扬起,她像萧瑟秋风中即将被卷落的枯叶。
明明随时可以崩毁,明明随时能从高处坠落,可她好像就是要暗中攥紧手,就是要摆脱那样的已定结局。
她含着天然哀情,却并不真的脆弱。
【吾神为我赐下蜕生。】
【但……般遮希本无颜存活于世。】
沉静而又哀伤,这样的情绪好像贯穿了她的全部。
真是一幅连想都不敢想的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单单只是听见这两句话,余槿昔居然就不知不觉放缓了呼吸。
吸气慢慢变得不太容易,但余槿昔不清楚缘由。
只是突然觉得……肩上突然好重好重。
水镜中的自己避开丛花前行,每一步的长度好像都经过精准测量,次次一样。
那位水镜复刻出的人双手交叠于前,姿态从容,贵气刻入骨血,由内而外。
她们明明是一个人,却又不像是一个人。
探手覆于余槿昔眼前,方才肩上突生的千斤重量散尽。
【但你已不是般遮希。】
余槿昔听见她轻声细语道。
厚云飘过太阳,光亮越过云层平等地送予百花。一片暖洋洋的春光里,花儿尽情招展盛放。
花丛里的这二人,也同样获得了温暖光亮,碎金落上发梢眼睫。
【蜕生即属新生,一切都有望修复完整。】
淅沥的雨属于晚秋,悲伤的落水只有水镜中的这人才拥有。
她不记得自己最后是如何拿到灵武,后面的一切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但余槿昔记得,在若熙师姐扶起她时,她从二师姐那双美人目中看见了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自己。
难怪若熙师姐如此担心,也难怪……鹤云师弟,他当时好像慌了神。
天天将笑颜挂在脸上的姑娘,好似一辈子都会无忧无虑的活泼小鹿,第一次出现失魂落魄的模样。
四个人给她的情绪回应是不同的。
若要去回忆过去种种,的确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但也就同师姐妹们打趣她时说的一样,余槿昔竟一直没有看明白。
可我给不了你情感上的回应,鹤云师弟。
余槿昔尝试往心腔里的那片死水扔东西,但平静的水面就是生有铜墙铁壁,什么都不能将它搅动。
你应该去寻一位更好的姑娘。
但真的能直接对着鹤云说出这番话来吗?他会有什么情绪,他会怎么想?
……
一连串的问题自她脑子里诞生。
凭借日常观察类推一二,余槿昔发现,她好像不想看见那样的结果。
她是师姐,他不能惹得师弟伤心。鹤云这么好的人,她也不想让他生气。
或许……余槿昔灵机一动,自己可以去问问若熙师姐的看法,问问二师姐到底该怎么办。
一边的鹤云刚踏入山门,首徒师兄就怒气冲冲将他拦下。
柳越周身气压低地可怖,慑人的威压掩都掩不住。
给鹤云都吓了一大跳,他开始反思自己最近几个月的言谈举止。
“鹤云,你今日与秋雨去哪了?”柳越尽量保持着温和微笑问着。
本来已经做好接受什么严重消息的准备,谁成想……大师兄居然只是想问这么个问题?
是少君他怎么了吗?
鹤云不知道,一般江秋雨都会在事情结束后先一步回去,留下几位妖族各族的少族长收拾残局。
“领着几位‘朋友’去端了一个熊妖的窝点,是……有什么不妥吗?”鹤云压低声音道。
“没什么,你别想太多。”
话虽如此,鹤云却还是留意到——首徒师兄那攥到发白的手。
好像下一秒就要迫不及待招呼到谁的身上。
柳大师兄好像很生气?为什么?
鹤云的满头问号几乎化为实体。
“鹤云,叫你手下的人来羽剑宗挂个委托。”柳越直截了当道,“我最近无聊,想亲自去收拾收拾那只熊妖。”
虽然迷茫连着疑惑,但鹤云还是应了声“好”。
自家师弟是回来了,药浴的气味也再次出现了。
柳越难得在心中冷笑,也难得怒气上头。
——我捧着都怕手心温度给烫化的霄狸崽子,你又是投毒又是留血口的……
铁定是活腻歪了吧!
还有江秋雨也是!纯灵体质无毒可侵,伤口自愈能力极快……这些设定写给他可不是让他这么用的!
至!少!也!给!我!避!着!点!
柳越差点怒吼出声。
不想去凶自家孩子,那就拿罪魁祸首出出气。
首徒师兄忍了又忍,实在是忍无可忍,他好像高估了自己,他可没耐心等到委托挂好。
那么就换一个思路——好像也没有人规定过委托不能先完成再去摘相应的委托翎羽的。
然后……
鹤云就这么看着柳越踏剑而去。
等等!鹤云惊觉,大师兄好像没有问过他那熊妖具体情况,现在可能在哪里!
好在二把手思虑周全,早早就遣妖暗中探查过情况,也早有准备。他握起羽灵玉传过去几个定位点。
那熊妖狡诈非常,明明是熊,偏偏要学那“狡兔三窟”的计谋。
已经端了三个窝点都没找到他,也真是够能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