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几年段离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收到好几封来信。
有崔来英的,高玉响的,仇未澜的等等……
仇未澜这冰窟子在信中一般都是在问他家傻鱼回来没。
偶尔还有主公的来信,信里都是问近况如何,段离知道她是在问张蓝青,可张蓝青去了哪,谁也不知道,但周叔没事,张蓝青也应该没事。
可周麟是麒麟神兽转世,早在想起往事的时候,身上的蛊毒就对他没了任何威胁,这事周麟谁也没说。
五年后。
路堪言也才二十四岁。
也是在这一年,仇未澜停下往世间的脚步,告别挚友,独自回了安州。
他的小呆鱼回来了。
这五年里,路堪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圆满,一个接着一个离开。
玉三三和高玉响在新州先后遇见心仪之人,几番情情爱爱过后,他二人便决定定居新州。
好兄弟想求娶心爱之人,路堪言他们自然没什么话说。
后来周叔传信说崔月将生了病,崔巡急得不行,可崔来英放心不下路堪言。
契春看出他的犹豫,单独把崔来英拉到一边跟他说放心,你们先回去照料你姐,阿言身边有他跟长安,还有仇未澜那个冰窟子。
笑长安不敢回弱水阁,他跟路堪言走的那天,笑逐臣偷偷跟了好久,最后在一间客栈被崔来英发现端倪。
竹林夜月,崔来英问他对长安是什么心思。
笑逐臣说,“他是我弟弟,我只是担心他。”
崔来英盯着他看了许久,“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笑逐臣移开眼,不再作声,手指蜷着,像自己无能为力的感情,卑微地蜷着。
最终笑逐臣自己一个人狼狈不堪地回了弱水阁,他让自己在日日繁复的事务下忙碌起来,似乎只有这样笑逐臣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笑红罗看着他们这样也没法子,他早在很久之前就跟老二说过,一切有大哥在,没人会对他们说三道四。
笑逐臣,“祖宗怪罪怎么办?”
大哥当时是怎么跟他说的来着,笑红罗微笑着,“祖宗怪罪那就换个祖宗。”
“……”
可笑逐臣就是不能让长安回回头,他甚至因为着急用了极端的方式威胁长安。
他用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长安一见到此情此景浑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了一处。
他上前几步,抓住笑逐臣的手腕,匕首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长安抓住他的胸襟,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双眼通红,使着悲怆又强硬的口吻道,“笑逐臣,你要是敢死,我用不着赶回来,我随便找个坑把自己埋了就是,如果你纠缠我这么久就是为了让我见识你寻死觅活这一幕的话,那之后,我也能让你连我的尸骨都找不到,笑逐臣,我们看看究竟谁更狠。”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笑逐臣如同疯狗般还未施行的想法。
崔来英也问过笑长安到底怎么想的。
长安不语,只是沉默许久,扯着苦笑跟崔来英徐徐道,“他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我见过她,她的爱慕胜于我,如今大哥跟羽师父还没安定下来,大哥二哥又都是家族里嫡系的顶梁柱,两位哥哥不懂事,他们总不能因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我,和他们真正该亲近的亲人分道扬镳吧,那些长辈在我幼年时对我好之又好。”
“来英,我不能这么自私。”
既然认准一条路,就别去打听要走多久。
这是以前在学堂彦师教予他们的。
那天风和日丽,九人行慢慢成了四人行。
后来笑逐臣终于在一个暴雨天撑不住身子晕倒在了火灯书案。
四人行又成了三人行。
仇未澜和路堪言在途中几乎不怎么说话,契春的话比较多,时常跟他们说说笑笑,仇未澜偶尔也会插两句,路堪言时不时会应一声,但也不是句句都应,挑着来。
深秋传来小呆鱼的消息,仇未澜也回了安州。
此年岁寒来临之际,路堪言和契春去了珈蓝寺。
闻着淡淡的香火味,契春坐在台阶边看着香客们在为自己的愿望祈福,路堪言站在他身后的平地上,抬头的时候恰好撞见寺里的狸花猫跳上墙檐。
“堪言,契春,你们怎么在这里?”羽君安的声音多少带着点惊喜,他还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到他们呢。
契春站起来,拍了拍裤腿,“大师,好久不见,我们来瞧瞧你这珈蓝寺。”
“瞧着如何?”
“甚好。”
羽君安将他们请进屋里,做了一桌子好菜将二人好吃好喝地供着。
夜宿寒寺,路堪言做了一个梦。
梦醒之后便睡不着了,一个人坐在床边发愣。
他们睡的通铺,本来羽君安给他们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但他们拒绝了。
一个房间里睡了七八个男人,路堪言睡最北边的位置,契春就在他旁边睡着。
这些男人时常留宿在珈蓝寺,睡觉时都很安静,没有打呼噜的习惯,倒是他和契春睡觉时呼噜声有点大。
半晌过后,契春翻了个身,微微蹙眉,像是做了坏梦,缓缓睁开眼,瞧见路堪言在黑暗中呆呆坐着,摁了摁眉头,轻手轻脚地坐起来问他,“怎么了?”
路堪言摇了摇头。
看他的状态,契春没了想要继续入睡的心思,他撩起头发,打了个哈欠,瞧了瞧门窗,道,“要不出去走走?今晚月亮看着还挺圆的。”
等了许久,路堪言回了一声“嗯”。
夜里的珈蓝寺下着雨,寒风刺骨,二人各自撑着伞。
风雨烛灭,年少执伞。
他们说着什么,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佛门前。
老远就看到大祠堂里燃着稀疏的灯光,二人对视一眼,有些疑惑,夜都这般深了怎么还有人拜佛?
他们走近一瞧,是个留着长须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也脏兮兮的,估计是哪里来的叫花子寒夜里没地方歇着,跑来夜宿山寺。
路堪言和契春跨步进门,他都没什么反应。
契春兜里还有今日白天没吃完的馍馍,全给了这人。
可这人没搭理,站起来就要离开,刹那间路堪言瞥见了他的眉眼。
“张定?”
契春觉得莫名,刚刚对那人的傲慢而生出的火气也消了一大半,“什么张定?”
那人怔了怔,回眸转身,此人正是张蓝青常年在珈蓝寺不归家的父亲。
三人同坐一屋聊了很久,大部分都是契春在说,窗外的急雨敲打着后面那片竹林,簌簌作响。
离开的时候,张老爷子深深朝他们俯首,道,“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这话是个顶好的祝愿,给谁都可以,唯独给不了路堪言。
“我想一个人走走,不要跟着。”路堪言道。
契春撇了撇嘴,“嫌弃我话多呗。”
“没有。”
路堪言默默消失在寺庙转角。
契春没有追上去,他知道这五年崔来英把路堪言想的太脆弱,事事都要候在身侧,就像在看管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似的。
路堪言表面不说,但心里多少有过几分不愿意。
不安的情绪迫使他忘记刚刚的那场梦境,可自己越想忘记就越忘不掉。
路堪言一个人走着,妄想在他贫瘠的记忆里刻舟求剑。
他停下脚步,忍不住蹙眉,那么长的日夜居然只是一场梦。
路堪言梦见一个人。
他回来了,但是自己不记得他。
在那个荒诞不经的梦里,几乎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认识他,只有自己不认识他。
欲言又止,止了又止。
路堪言不想听他说以前的事,所以老是对他说些伤人的话,明明自己心里并不想伤他,可是在梦里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看着他伤心,看着他离去,眼睁睁地看着他本就模糊的孤寂身影消失在无人知晓的风雪里。
梦里的路堪言一连好几日都不见他的身影,终于学会急了。
路堪言下山寻了整整两年才找到把自己冰封在雪山的那个任性妄为的家伙。
他靠在那人怀里哭得天昏地暗,那人怎么亲怎么哄都无济于事。
路堪言从没觉得自己是个爱哭的人,可梦里他哭得就像秋天的雨,又像世间的溪流。
世人都要嘲笑他,欺负他,似乎只有那人会把他温柔搂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
路堪言醒来后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这种天差地别的心情,只能缩起来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