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尽,月无穷,道者两心同。
……
顾谅神情舒缓,牵着阿崽的手不紧不慢地往桃林而去。
可能此间刚被雨水沥沥洗过一遍,皓月当空,桃香清新。
顾谅带他来到桃树下,转身将阿崽的两只手都紧握着,携月带笑。
“阿崽,我想有个想头……”
“……”路堪言紧闭着嘴,看了顾谅一眼又低下头去。
他下意识想逃离此地,只因这里是他这三年里常待的地方,几乎不分昼夜。
路堪言不知道顾谅想干什么,眼前人眼眸里的郑重意味让他心慌得有点想哭。
顾谅能感觉到阿崽的身体正紧绷着,叹了口气,等他伸手捧起阿崽的小脸才发现路堪言正死死咬唇呜咽着,无声无息的。
无以名状的泪从路堪言的眼窝里汹涌而出。
在月光下显得又多又亮,就跟两眼小泉似的。
璞啦一滴,璞啦一滴,好像顾谅不说话泪就永远不会断线。
顾谅见此不自觉压低了眉眼,对阿崽是千般不舍,又万般心疼。
下一瞬,脑袋随心垂靠过去与阿崽的额头轻轻相碰,摸摸脸,看着他叹了口气,“阿崽,你误会了,我没有要娶别人……”
“可你总会娶别人的,顾谅,到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打算不要我了……”
顾谅喉间一哽,登时就红了眼。
他最是听不得阿崽说自己不要他了。
自己怎会不要他?
自己高高兴兴捡的小漂亮又怎么会不要他……
阿崽怎么能这么想呢……
顾谅活了两世,再没有比如今更加痛恨自己的时候。
甚至一想到前世阿崽也抱着这样的想法与自己战战兢兢地过活了好些年……
他心都快碎了。
顾谅满是疼惜地为阿崽拭去了流淌在他的脸颊和脖颈处如梨雨般不停歇的眼泪。
凉凉的。
可能今时路堪言的心渐渐寒却,从而导致他浑身上下都是冷的,辩不清世间冷暖。
阿崽不懂。
顾谅深深垂眸,轻柔地蹭了蹭路堪言通红的鼻尖,眉眼也是一番泪雨涟涟。
“阿崽,我没有要娶别人,也不会娶别人,更没有不要你……”
“你骗人,你走,不要碰我……”路堪言挡开他的手站在原地瑟缩着。
横眉瞪目的,可声音却是极其颤抖,极其脆弱。
“阿崽。”顾谅见他不听,上去直接托着他的屁股把人抱起来。
他被顾谅突然抱起来一下子忘记了反应,慌乱之中,手下意识就搂住了顾谅的脖子。
顾谅忍不住偷偷挑眉,再举头望着阿崽,对他笑道,“阿崽,你在外这几日我在家忙前忙后的,可不是为了让你如此这般来冤枉我的。”
“……”
顾谅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坏心眼地掐了掐他的腰。
路堪言猛地一颤,浑身有些发软,腰又不自觉地往顾谅身前倾了倾。
“你!”路堪言被他掐着腰又不敢乱动,只得气恼地瞪他一眼。
顾谅敛眉轻笑,“阿崽,我要娶的人,是你啊。”
路堪言一顿,怔怔然看着他。
顾谅眼底的心疼来不及掩饰,甚至从未掩饰。
“阿崽,我不记得很多事,也不记得曾经自己到底经历过什么,无亲无故也已多时,但不可否认,我心里暗伤无数,这满头白发也预示我此生短命,将来注定不能与你长相厮守。”
“……”路堪言彻底愣住。
他现在红得不仅是脸颊眼尾,眼眶也变得通红。
豆大的泪水再次从他的眼眶滑落,哭得不声不响。
顾谅闭着眼,平静地述说着如岭水般波澜不惊的自白。
就好像在阐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阿崽如今年岁小,世道难捱,又与我系着一份师徒的关系,倘若他日此情明然昭于天下,不管世人对这般悖逆的罪行是何种态度,何种看法,皆由为师一人承担。”
“……”
“今日我以上犯下,与阿崽言明合欢之意,你若愿意,为师便会强娶于你。”
“若你不愿,为师回去就烧了那两身喜服,只守着我的阿崽悠闲过完此生,也再不提嫁娶一事。”
“阿崽,为师满目青山,今朝载月而归,以桃李千树,三春清月为聘,求娶于你。”
“路堪言,你可听清楚了?我没有要娶别人,也不会娶任何,除你以外的其他人。”
顾谅一字一句,乃至逐字逐句,就生怕阿崽听不明白。
春意桃月之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话毕好久,路堪言迟迟没有反应。
顾谅托着他多时,手腕不禁有些泛酸。
走到树旁慢慢将人放下来使其背靠着树干。
路堪言的心里始终落着细雨,也不说话,只是执拗于此时此刻究竟是梦境……
还是自己的臆想世界。
顾谅低头瞧他,瞧不见脸就微微下蹲着。
手撑在树上,又一手轻轻抚摸着阿崽的脸,为他拭泪。
路堪言的身体完全被顾谅笼罩,不留半点衣角惹人发现。
即便此时只有他们二人。
顾谅等他自己消化,也不着急。
只是心里担心这笨蛋想着想着会不会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正欲再次开口,路堪言突然抬头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顾谅见此一愣,也没了动静。
“你,要娶的人,是……”路堪言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压根分辨不清他是不是又哭了。
路堪言想信又不敢信,来回执着,“是——?”
“是你,阿崽,我要娶的人是你。”
顾谅给了路堪言一个清晰而明了的答案,温柔又坚定。
路堪言蓦地瞪大了眼睛,茫然的,无助的。
他甚至慌张到想要推开眼前的顾谅,然后逃出去。
心里那扇紧闭太久的房门,推了一下没有推开,便又推了一下。
仿佛早已忘记自己身在何方。
他呆愣着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
无声之中,两行清泪又滚下眼眶,身体顿时控制不住瘫软下去。
顾谅眼快,及时将人搂住,再随着他慢慢蹲下去。
路堪言的手掌撑在地上慢慢握紧成拳,眼泪越流越凶,滴滴坠在衣襟上。
就算顾谅的指尖不停轻轻捻着他脸上的泪,也是徒然。
“阿崽不喜欢我这样吗?”
路堪言失措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顾谅神情微黯,揉着他的脑袋嘴里苦得发笑,“一年到头也没见你哭过几回,这下好了,以后想让你哭都没得哭了……”
路堪言哭得断断续续的,实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就像是被锁在心间的罪人,听着近在咫尺的熟悉声音,心头愈发焦急。
“我,我没有……”路堪言一说话,无尽的酸楚几乎瞬间被灌满全身。
他哭得更大声了。
顾谅哄个没完没了,也不觉得累。
他跪坐于泥土间,对着路堪言又搂又抱。
顾谅摸摸他的后发,揽住路堪言的腰使其与自己紧贴着。
再扣住他的脑袋搭在自己肩上,就如此般相互依偎着。
顾谅没辙,无奈望了望天上的明月,心里难受得很。
“阿崽,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哭呢……”
片刻,周遭无风。
“……”哭声渐停。
顾谅也松了口气,“阿崽,白日我跟周麟说,我想今夜只有我们,不要别人,只有我们。”
“嗯……”这时候鼻音还有些重,还没缓过气。
“所以明日傍晚才宴宾客,你会觉得晚吗?”
路堪言趴在他身上晃了晃脑袋。
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
顾谅笑得开怀,“阿崽不拒绝我吗?”
路堪言突然撤出他的怀里,一下子调转了位置。
他跨坐于顾谅腿上,几乎瞬间将人强制性地压在树下。
紧紧攥着顾谅的衣服衣襟,眼睛猩红,说的话也恶狠狠的。
“顾谅,我是疯了才会拒绝你。”
顾谅一点儿都没有恼,还伸手过去想拂开阿崽额间的碎发。
却被路堪言猛地一下子拽住手腕反扣于树身上。
顾谅朝右上方瞥了眼,好像并不怎么意外,甚至早就来日方长。
顾谅的眉眼本就勾人得紧,稍微带点意图就足以将路堪言迷得七荤八素,惹他脸颊绯红。
可顾谅却是嘴角弯起,露出一点轻浅的笑来,眉目舒展,眸子里像凝着一汪柔光潭水。
“阿崽,你要醒一醒啊,这不是你的——”
梦啊。
顾谅瞳孔地震,如遭雷劈。
阿崽此番大胆行径是完完全全在他意料之外的。
未几。
花有清香月有阴。
唇分时,顾谅懒懒地倚着那棵桃树,笑意绵绵。
衣衫纷纷,浑身都……美。
死美死美的。
路堪言撤开唇后,只会死死盯着他。
顾谅神情舒坦,眯了眯眼,笑得极度纵容。
“阿崽,亲够了么?”
路堪言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感觉桎梏着自己的风筝线就此断开。
风筝随着那股疯劲儿越飞越远,路堪言近乎是扑向了顾谅。
直冲那带笑的薄唇而去。
于咫尺间咬牙,“不,够。”
相思千万绪,路堪言的彷徨又岂止在这一时。
“顾谅,别让我觉得是梦。”
“是梦也晚了。”
今夜,烛暗不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