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雨季的夜晚,浓稠的空气仿若一块密不透风的湿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月光艰难地穿透厚重云层,洒落在战场上那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弹坑积水中,细碎的光影如同银鳞般闪烁跳跃。王越,身姿如猎豹般矫健且敏捷,紧紧贴靠在暗堡背阴面那浓稠如墨的阴影里。四周枪炮声交织成一片混沌的轰鸣,而他却屏气敛息,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很快,从暗堡那厚实的混凝土夹层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了断断续续、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日语咒骂声。
这座暗堡的建造堪称独具 “匠心”,它巧妙地依托着一棵有着百年树龄的古老榕树。粗壮且盘根错节的树根,与暗堡的墙体紧密缠绕、融为一体,而那些如同根系一般错综复杂的射击孔,此刻正疯狂地向外喷射着九七式机枪火舌,炽烈的子弹如雨点般倾洒而出,将周围的土地打得尘土飞溅,草皮被撕裂得七零八落。
“龟儿子浇了半米厚的混凝土!” 爆破手老张满脸怒容,狠狠地啐出嘴里的红土,那红土混着他满腔的愤懑,重重地落在地上。他双手紧握着工兵铲,手臂上青筋暴起,使出浑身解数,第三次朝着墙体奋力铲去。刹那间,金属与混凝土猛烈碰撞,擦出一道刺目的蓝绿色火花,那火花在黑暗中一闪即逝,却似一把利刃,划开了老张心中的希望。
就在老张准备再次挥铲时,王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神骤然一凛,他猛地伸出手,紧紧按住老张因为用力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胳膊。老张一愣,下意识地停下动作,顺着王越的目光看去。只见铲尖挑开的混凝土碎屑之中,一抹青灰色悄然显露,在如水的月光下,泛着奇异的水波纹路。王越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那青灰色的表面,触感粗糙却又带着几分熟悉。他的目光定格在砖面上阴刻的三个字 ——“应天府”,那古朴苍劲的篆字,犹如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他的心。
他的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难以咽下。掌心摩挲着砖面,那每一道刻痕仿佛都承载着一段沉重的历史。去年南京撤退时的惨烈场景,如电影般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他亲眼目睹中华门那巍峨的城墙在炮火的肆虐下轰然坍塌,墙体断面被炮弹掀开,露出的青砖内层,仿佛被一层血锈深深浸透。那是三十万冤魂用生命留下的惨痛印记,是整个民族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小鬼子把金陵城的骨头运到缅甸了!” 老张的川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与极度的愤怒,声音竟在颤抖中劈裂开来。他再次挥动铲头,用力撬开砖缝,只见暗红色的黏液如浓稠的血泪,从砖缝中缓缓渗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随着他们进一步清理,更多的城砖在探照灯那惨白的光线照耀下,显露出本来面目。每一块城砖的砖缝之间,都用日文清晰地标注着 “南京标本” 以及编号,仿佛在炫耀着他们的罪恶行径。而在混凝土浇筑层里,还嵌着半幅残破不堪的童子军袖章,那褪色的布料和扭曲的形状,诉说着曾经的英勇与悲壮。
此时,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脓血正沿着射击孔边缘那狰狞的卍字雕纹蜿蜒爬行,如同一条条丑陋的毒蛇。王越的防毒面具镜片上,陡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花,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腕表,夜光指针在弥漫的菌雾中诡异地倒转,那逆时针旋转的指针,让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长春防疫站墙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警示图 ——731 部队的鼠疫菌培养皿,那用逆时针螺旋标注的致命等级,此刻就像一把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闭锁式防毒系统启动!” 王越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地发出吼声,声音在橡胶密封圈的包裹下显得沉闷而又坚定。在他的呼喊声中,二十七个工兵动作整齐划一,迅速旋紧滤毒罐。就在这时,暗堡地基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砖石崩裂声,仿佛大地在痛苦地呻吟。那些浸泡在脓血之中的南京城砖,在可怕的菌群作用下,开始膨胀变形,射击孔中喷出的不再是致命的子弹,而是带着腐尸恶臭气味的血雾,那血雾弥漫在空气中,仿佛是冤魂们的呐喊与哭诉。
老张的铲柄突然在地上敲击出三长两短的暗号,那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紧急信号。王越的心猛地一紧,顺着铲头指引的方向看去。在暗堡最底层的泄水口处,数十块印着 “金陵制造局” 字样的城砖,竟然拼成了一个菊花纹章。王越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忽然明白了这座工事为何能在 150mm 榴弹炮的猛烈轰击下依然屹立不倒。原来,日军竟丧心病狂地用南京城墙的骸骨当作护盾,将三十万亡魂的冲天怨气浇筑进了这台残酷的战争机器之中。
“起爆药加倍!” 王越咬着牙,眼神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他将雷管小心翼翼地插入砖缝,就在指尖触碰到脓血的瞬间,一个硬物划过指尖。他微微一怔,抬手从脓血里捞出,发现是半枚童子军铜哨。那铜哨表面坑洼不平,哨口还粘着干涸的褐色血痂,仿佛在诉说着它主人曾经的英勇抵抗。当倒计时器的红灯开始急促闪烁,那跳动的红光如同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撞击着王越的神经。他最后望了眼暗堡上那妖异如魔的血之卍字,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引爆钮。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巨手猛地摇晃。混凝土碎块如暴雨般倾泻而下,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好似天地都在这声巨响中颤抖。在这混乱与喧嚣之中,王越仿佛穿越了时空,竟听见了秦淮河那悠悠的桨声。那声音轻柔而又遥远,带着故乡的气息。而那些浸泡着鼠疫菌的南京城砖,终于在密支那清冷的月光下,炸裂成无数带血的齑粉,它们带着无尽的冤屈与仇恨,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一丝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