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伊始,大皇子开始清扫朝中二皇子一派,而在两边的党羽之中,自成一派的清流本就瞧不上二者,对未来的国势惶惶。
欲求明君,奈何无所托。
不知是谁一句“四公主德才兼备”,将目光引至高墨离身上。
原本对高怀渊的忠告不以为意的高苍梧,这才有了警惕之心,屡次暗杀未果。
六月中旬,月霞郡主下嫁李家。
孟妃死后,晋帝心中芥蒂,自然一次也没见过她,她恍如大梦初醒,看清了自己身边的累累白骨。
多年夙愿一朝得全,她却满眼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以前她是嚣张跋扈的郡主,有晋帝的宠爱,有孟妃的撑腰,眼巴巴凑上来对着她赔笑的人数不胜数。
如今她要出嫁了,宫中无一人对她嘘寒问暖。
敛秋见她神情恍惚,整个人木呆呆的,心中酸涩不已。
“郡主,更衣吧。”
月霞脸上扑了白白的粉,嘴唇上抹了艳红的口脂,头上戴着金晃晃的凤冠。
该有的礼制她一样不少,她像个精致的纸人,在肆意挥霍的年少中败尽自己的春光,成了欲望滩上搁浅的鱼。
此时的她除了大口呼吸,什么也做不到。
这段时间她总是忆起往事,母妃常说老人才忆旧,可她年华正好,芳华已尽,
她想起李楼风半蹲在她面前,指着不远处的锦簇花团,告诉她各花入各眼,不必强求认同。
执念成魔,她就是那朵牡丹,仿佛非要得到过客的倾心,才能证明她的芬芳。
“郡主,如月如霞,灼灼其华,人如其名。”
她苍白的脸上,那双黑色的眼珠稍稍转动,偏头看了一下,那里什么人也没有。
似乎曾经有人掏心掏肺,要她的芬芳永驻。
她任敛秋在身上来回忙活,替她折腾出最后一点体面,无一人面有喜色。
她要成亲了,那可是她心心念念的李楼风。
射场上长空落日的一瞥,那抹从未为她驻足的剪影,真的值得她执迷不悟吗?
“郡主,你怎么了?”
月霞齿关打颤地跌在敛秋怀里,不知所措道:“我、我冷,敛秋,我好冷。”
敛秋悲伤地望向明媚得有些刺痛的阳光,轻拍着她的脊背,喉头发涩:“郡主,时辰要到了,我们走出去晒晒太阳,很快就不冷了。”
于是她乖顺地立起身来,仍然冷得发抖,却紧咬牙关,死死盯着那一方盛阳。
发梳尽衣冠立,红帕垂绦,新人拂槛去。
骄阳滴在她身上,她瑟缩片刻,忽然低声道:“昨晚,我梦到徐恒了……”
死前他最后一句话,淬满了毒液,溅在她每一场无眠的梦中。
她喃喃自语:“那我沦落至此,又是拜谁所赐……”
她又该恨谁?
敛秋何尝不知她心性,大喜之日,却说出这般丧气话。
“郡主莫要自弃,再怎么样,你也是郡主,那李世子无论如何,也动不得你。”
她话音将落,前来迎娶的李楼风已红袍加身,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冷冷俯视她二人。
敛秋横眉倒竖,正要发作,被几个喜婆强搀过去,月霞被扶上喜轿。
李楼风垂下眼睫,扯缰回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路喧闹到了府上。
他下马后竟也不搀新娘,任她跌了个踉跄,被又悲又怒的敛秋匆忙扶住。
李国公离京往南,连素卿公主的牌位也一齐带走,晋帝自然不来,孟妃尸骨未寒……
高堂上只有一个李怜彻可越俎代庖,但是两日前她便寻了个由头出京,沈是与美名其曰护送跟去了。
敛秋扶着月霞在众人平静的神色下跨过火盆,迈过门槛,空荡荡的高堂还是令她倒抽一口凉气。
“家道不幸,”李楼风突然出声,“高堂便不用拜了。”
陌生的男音吓了月霞一跳,她肩膀一耸,险些揭开喜帕一探究竟。
这人是谁?他是李楼风?
他真的是李楼风?李楼风是谁?
他的声音竟能如此冷漠低沉,李楼风……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真的认识他吗?
她萌生退意。
不嫁了,她不要嫁他,她不认识他。
月霞从来,就不认识李楼风。
丝绦剧烈地晃动起来,月霞猛然奋起挣扎,却惊不起一点涟漪和痛惜。
敛秋死死攥住她的手臂,她动弹不得,成了堂上最美丽、最了无生气的人质。
“郡主,再忍忍,过门之后,你便是当家主母,再忍忍。”
红帕下有晶莹滴落,她被搀扶着回了喜房。
敛秋将她放在床边,转头看到门后之人惊出一声冷汗,被神出鬼没的追风捂嘴带出,门被狠狠撞上。
“敛秋?”
月霞不安地唤了两声,始终没听到回音。
几步之外传来令人胆寒的轻笑声,她一个激灵,挥手扯掉头上的喜帕。
“你……”
她一副见鬼的表情,大叫一声往后躲去,“你是……你不是死了吗?”
一身劲装的萧泉饶有兴趣欣赏着她的惊慌,眼底凝着化不开的寒冰,“拜郡主所赐,死过了,但实在不甘心,所以来找郡主问问——”
“家破人亡的滋味,好受吗?”
月霞那双精描细画的眼眸里满是震惊,颤抖地指向她:“是你……是你害了我母妃……”
萧泉冷笑一声,她还没来得及出手,阴差阳错,孟妃死在了萧淞手里。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有眼,萧家人得而诛之。
她无法理解,因为一己之私而害其所有,事到如今,她也不必理解。
“孟妃死得满身腥臭,拜你母妃所赐,你父皇很快也能找她去兴师问罪,”她扫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喜帕,“李楼风从始至终都是我的人,郡主,你没有胜算。”
月霞怔怔地看着这人,她想不起她的名字,连自己逼迫她喝下毒酒的月圆之夜也记忆模糊,只记得这人濒死的面容。
她眼前一花,萧泉“死前”含恨的神情,与徐恒的脸重叠在一起。
他们齐声问她:“郡主,你害怕恶鬼吗?”
两行清泪晕开她的浓妆,头上的凤冠她已无力撑起,她拔下一根又一根金簪,卸下她戴了小半辈子的高冠。
凤冠骨碌碌滚到地上,她长发披散,脸上色彩斑斓,形同艳鬼,金簪抵在颈边。
“我……”
“我害怕,徐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