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夜时间,秦渊黑发中竟生出不少白丝来。
他伫立在清居阁门口,低头望着那一个个跪地前来掉别林姣姣的人:有宁妃娘娘、熙嫔、陈太医、还有许多他从未留意过的小宫女和太监,甚至侍卫。
他想要冲他们撒火,可却发现心底竟然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始作俑者是福儿,她自戕后,秦渊已经命人对她尸首再度用刑、五马分尸了,连同她的族人全被流放!
再要追溯根源的时候,熙嫔跳出来说始作俑者肯定是宁妃,但宁妃并不做争辩,只说是自己的疏忽害了她,到最后,罪名打在玉妃的头上!
因为福儿是玉妃的人,她那儿竟然出了如此歹毒心肠的婢女,不是她的问题,又是谁的问题!
更况且她的父亲是许霄,她的长兄是许程鹏!整个许氏家族,都是国之蛀虫!
可即便他将整个如意宫全部发落了,心中仍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一般,十分的难受!
这种难受让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感到无比烦扰,尤其对多次恳请入宫见林姣姣最后一面的陆震霆,他更是厌烦至极,坚决拒绝了!
即便陆震霆携带郭氏和柱哥儿前来请旨,秦渊依旧让人将他们拦在宫门口!
甚至还下了违者杀头的死令!
“林御医啊,朕现在胸闷难受,你可否醒来,为朕把脉开方?”他转身走进清居阁院中,只见林姣姣的尸首放在一樽上好的柳木棺材中,可却一直没有封盖。
见到林姣姣毫无血色的面容,秦渊的泪倏然落了下来,自己竟然如此窝囊,没护住她,以至于再一次失去心爱的女子……
林姣姣的棺材就摆放在清居阁院中,秋风瑟瑟,不少落叶都飘进棺材里头,落到林姣姣的身上。
青黛身穿素白孝衣,双眼已然哭肿了,现在已经枯干流不出泪水,她俯下身去,替林姣姣捡起那一片片飘落在身上的落叶。
这时,忽然清居阁外头传来小邓子的宣喊:“太后驾到——”
跪在清居阁外头的人们纷纷跪地叩首,“拜见太后!”
唯独院中的秦渊怔怔望着棺材出神,不曾上前迎接自己的母后。
可比萧太后更快一步冲进来、扑在棺材上的人,却是宋母和宋父!
“我的好义女啊!”宋母一见到林姣姣的尸首,失心般悲呼了一声,随后整个人差点晕厥过去!
好在宋父及时扶住了她!
可当他见到棺材中静静躺着的林姣姣,是怎么都不愿相信的。
前些日子,他还在皇宫门口见到生龙活虎的林姣姣,那时候她听闻宋家认自己做义女时,她是那样的感动,又是那般思前想后担心林家案情一事会连累他们……
这么好的女子,竟然在皇宫中被人害了去!
可见皇宫,对女子而已断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想到这里,宋父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安抚宋母在座椅上坐下后,面朝皇上跪地叩首,“皇上!太后!老臣有一不请之求!”
进了屋的太后目光落在棺材上时,心中也是十分的痛惜,听到宋父有不请之求,可那儿子却只会木木地看着尸首发怔,她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问道,“说罢。”
“太后,”宋父再次磕头,他双目含泪,言辞恳切地说道,“宋家将林姣姣认作义女,已入了族谱,老臣恳请将她带回家中厚葬!”
宋母听到此话,双目从林姣姣的棺材移到宋父身上,她悲切地点点头,跟着下跪恳求请愿,“皇上,太后,宋家恳请将她的尸首带回宋家,择日厚葬!”
可谁料到秦渊却一口否定了:“朕不同意!”
“朕要以贵妃礼制,将她葬入皇陵!”
“荒唐!”太后怒骂了一句,紧接着是“啪”的一记响亮巴掌声!
“且不说她生前未经过选秀入宫,死后你却要以贵妃礼制,将她葬入皇陵此事有多荒唐了,”萧太后对秦渊怒目圆瞪,“你可否了解过她的意愿,是否肯入朝为妃!”
秦渊被打了这一巴掌,捂脸想起了从前的桩桩件件往事!
无论是从一开始中了媚药,还是送了玉佩,从始至终,她都是明确拒绝的态度!
是啊!她是不愿的!
太后踱步走进棺樽,沉声说道,“昨日中午哀家头疾犯了,将林御医召唤到哀家宫中来,她治好哀家头疾后,哀家曾问过她想要什么赏赐,她却恳请哀家卸下她的御医官职,让她出宫行医!”
“你若强行将她葬入皇陵,只怕她死后魂魄不安!”
太后说着闭目叹气,“渊儿啊,即便再爱一个女子,也不应当忤逆她的遗愿,让她魂魄不安,这不是爱,是桎梏。”
秦渊听到母后的话,恍然地抬起双目:是啊!她生前就不愿意跟了自己,那死后必定也是不愿的!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将她桎梏在了皇宫之中,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就……将她带回你们宋家吧……”秦渊整个人的气都泻了,他挥动的手都有气无力,“传令下去,从宋家厚葬林御医……”
“谢主隆恩!”宋父宋母跪地叩首,可青黛却仍守在棺樽旁不肯离去。
“皇上!”青黛跪地磕头请愿,“皇上,林御医平日里待奴婢不薄,可若不是奴婢昨日哄劝她喝下那海参鱼翅汤,她断然不会中毒!是奴婢害了她,奴婢愿一死了之,随她一同去了!”
“青黛姑娘,”宋母过去搀扶起来青黛,“林姑娘肯定是不愿意见到你为她陪葬的……”
“是啊,她肯定是不愿意的!”这时,清居阁门外传来熙嫔的声音,众人回首看去,只见她在门口跪向林姣姣的棺樽,虽然言语悲伤,但字字句句有力。
“嫔妾见她连福儿那样的毒蛇都给救了回来,青黛,你若是跟着她去了,只怕在地府里头,她能气得七窍生烟!”
“你若真的有意,还不如为她守灵三年,尔后在外拜师学艺,了却她在外行医的心愿!”
“那你就听熙嫔的话,随她守灵三年吧。”此时,秦渊却是再无心气了。
尔后,太后主事,命人将棺材从偏门抬出皇宫,宋父宋母和青黛,一同悲切地跟随在旁边,走过京城街道,路过醉花楼,走向宋府。
路人无不驻足让路,那醉花楼的头牌柳娇娇倚靠站在二楼边上,见着那从楼底下抬着走过的送棺皇家队伍,不禁朝棺内躺着的人望了一眼。
因着棺材未封盖,所以从楼上的角度,她一眼将棺材内躺着的女子瞧得个分明!
站在她身旁的是定国公世子魏衍,见到林姣姣的面容时候,不禁同柳娇娇调笑,“娇娇,我瞧着这尊棺材中的女子,倒是同你长得有七八分像啊!”
“有什么像不像的,”柳娇娇却轻叹一声,她仿若看到从前的那个自己,“这世间的女子呀,总是这么的得身不由己,有时候活着的,还不如死了痛快。”
魏衍紧了紧搂着她腰肢的那双手,“美人儿,我可舍不得你死了……”
那送棺的队伍很快碰上了陆震霆和抱着柱哥儿的郭氏,婴孩儿好似感受到了一般,哇哇地啼哭不止。
抬棺的皇家侍卫终于抵达了宋家,他们同宋家拜别后,便回去皇宫复命了。
那郭氏跟着到了宋家,见柱哥儿怎么都哄不好,心中十分的难受,她将柱哥儿轻轻放入棺材中,让他躺在她的怀中,“柱哥儿,你同你的娘亲好好道个别吧……”
话说到这里,她十分的不忍,别过脸去拭泪。
柱哥儿似乎感到娘亲存在,可他仍旧哇哇大哭着,林姣姣的手指,忽然动弹了一下!
“乖宝儿,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