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交战,粮价飞涨本是寻常。
百姓虽苦,却也认命——要恨,自然该恨那北凛蛮子。
可近来城中书生墨客却纷纷执笔为文,起初不过痛斥敌国凶残,渐渐地,笔锋竟转向了那些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奸商。
“一斗米价抵半月薪,饿殍遍地,朱门酒肉臭!”
“国难当头,奸商吸血,与敌寇何异?”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处处可闻文人激愤之声。
百姓听在耳中,越想越觉得有理——北凛虽可恨,终究是外敌;而这些黑心粮商,却是吸着他们的血,肥了自己的腰包!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书生在粮铺前痛骂,渐渐地,穷苦百姓也聚了过来。他们不抢不砸,只是围在店门前,指着掌柜的鼻子怒斥:“丧尽天良!”
“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
掌柜连忙让人去报官,可这次不管给官府塞多少银子,官府都一句“没有打砸抢掠,不能抓人”轻飘飘揭过。
生意是没法做了,粮铺连忙上门板闭店。可越是闭店,百姓越是愤怒——“看!他们心虚了!”
各家粮商见势不妙,纷纷躲到了商会。
周太平的商行内,一众掌柜面如土色,七嘴八舌地诉苦:
“周会长,再这样下去,咱们还怎么做生意啊!”
“那些穷鬼现在不敢动手,可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发疯?”
周太平眯着眼,手中茶盏‘咔’地一声搁在桌上:“慌什么?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周会长,那群刁民不足为惧,可他们背后站着的是满城文人!”一个粮商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发颤,“那些读书人笔杆子一摇,咱们的名声可就臭了!现在连街边小儿都在唱什么‘黑心粮商丧天良,饿死百姓肥肚肠’……这要是传开了,日后战事平息,谁还肯买咱们的米?”
“是啊!官府收了银子却不办事,摆明了是要逼咱们低头!”另一个掌柜拍案而起,脸色铁青,“衙门的兄弟偷偷递了话,说上头有意纵容百姓闹事,就是想让咱们降价!”
周太平眯着眼,指节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半晌,忽然冷笑一声:“既然官府不管,百姓闹事,那咱们就——不卖了。”
众人一愣:“不卖?”
“对,不卖。”周太平阴恻恻地勾起嘴角,“封仓!闭市!一粒米都不放出去!我倒要看看,有钱买不到粮,饿上几日,那些贱民还敢不敢闹!”
有人迟疑:“可这样一来,百姓岂不是更恨我们……”
“恨?”周太平嗤笑,“饿极了的人,哪还有力气恨?到时候,他们只会跪着求我们开仓卖粮,价格……自然是我们说了算。”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传我的话,所有粮行即日歇业,谁敢私自售粮,别怪我不讲情面。”
顿了顿,他又压低声音道:“另外,派人去查查,是谁在背后煽动那些书生。找到人,直接——”
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城中粮铺一夜之间全部闭门歇业,唯有木玲珑的米铺仍坚持开张。
铺子前,饥民排起长龙,队伍蜿蜒至街尾,人人面色焦灼,唯恐买不到活命粮。
木玲珑站在二楼,望着汹涌人潮,眉头紧蹙——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引发踩踏抢粮之祸。
她当即派人快马加鞭去寻父亲。
不多时,官府差役赶来维持秩序,持刀佩棍,喝令百姓排队。
可即便如此,木家存粮终究有限,商行的人躲在暗处冷笑:“看你能撑到几时?”
就在木家粮铺即将告罄之际,相府忽然在城中各处搭起粥棚。
热气腾腾的米粥一碗碗递到饥民手中,邸报上更是大书特书,赞颂相府与木家“仁义济世,心系苍生”。其他官员见状,纷纷效仿,生怕落个“漠视民生”的骂名。
文人墨客趁机挥毫泼墨,将木家捧为“商贾楷模”,痛斥周太平等奸商“宁肯仓廪积腐,不愿平价济民”。
一时间,百姓怒火更盛,粮商们的宅院夜夜被泼粪砸石,出门便遭孩童追骂“黑心贼”。
粮商们再也坐不住了,再次齐聚商会,向周太平哭诉:
“周会长,再这样下去,咱们别说做生意,怕是连门都不敢出了!”
“那群刁民如今恨毒了我们,咱们是想做长久生意的,可不是为了赚这一次钱,等战事平息,百姓还来我们铺子买东西吗?”
周太平面色阴沉,指节敲着桌面,忽然看向一人:“查到背后是谁在煽动吗?”
那人摇了摇头:“现在不止京城的文人在骂咱们,东昭的文人都似乎疯了,要查也无从查起。会长,能不能请您背后那位……”
周太平沉吟一瞬,道:“经商本就要有信誉口碑,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会想法子平息此事,各位暂且先回去吧。”
往日趾高气扬的粮商们,此刻垂头丧气地走出商会,一个个裹紧斗篷,帽檐压得极低,生怕被人认出。他们曾是城中风光无限的富贾,如今却如过街老鼠,连马车都不敢坐,只敢徒步穿小巷离去。
周太平冷眼瞧着他们的背影,嗤笑一声:“一群废物。”
他转身对心腹低声道:“备轿,去城东。”
京城东头,一座看似寻常的青砖大宅院隐在深巷中,门楣无匾,却处处透着不凡——石狮底座刻着暗纹龙爪,守门小厮腰间悬的竟是御赐铜牌。
周太平被人引入内院,只见一位白发老者正悠闲逗弄金丝雀,指尖一粒金粟,雀儿扑棱棱啄食。
老者眉眼慈和,仿佛只是个寻常富家翁,可周太平却跪得干脆:“王爷。”
——这位,正是当朝三王爷,连太后都要尊称一声“三叔”的宗室元老。
“起来吧。”三王爷眼皮都不抬,“事情办砸了?”
周太平额头沁汗,将近日粮价风波、木家作梗、相府施粥之事一一禀明。
金丝雀突然“啾”地一声尖叫,三王爷手指一收,雀儿顿时噤声。
“蠢货。”他轻声道,“本王让你赚银子,没让你惹民愤。”
周太平伏地更低:“王爷恕罪,在下实在是没法子了……”
“不能激化跟百姓的矛盾了,只能把矛盾转移到那帮文人身上……”
话还没说完,周太平的手下就匆匆进来禀告:“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