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
十六岁的乌竹眠听说妖族十年一度的大祭即将举行,据说那一日,千万妖族齐聚,狐火照天,连月亮都会染上赤色。
更有传闻,祭典上将展出妖族至宝“幻月琉璃”,乃上古九尾天狐遗骨所化,有窥探天机之能。
“师姐,我陪你走一趟呗。”乌竹眠趴在门外探头,眼巴巴地看着玉摇光,身为九尾狐族,玉摇光自然是收到了请帖,她想跟她一起同行。
“妖族大祭,外人不得入内。”
玉摇光故意逗乌竹眠,见她一脸失望,却又乖乖不耍赖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你可是我师妹,不算外人,算半个妖族。”
听见这话,乌竹眠眼前一亮,开心地扑进了她怀里:“谢谢师姐。”
前往万仞妖谷时,她们原本只是途经南疆。
那日暮色四合,两人在官道旁的茶肆歇脚,玉摇光倚在窗边,指尖绕着鬓边一缕发丝,忽然眯起眼:“眠眠,你看那边……”
只见远处山林间,隐约飘着一层灰绿色的雾气,所过之处,草木萎靡,连鸟雀都僵直坠地。
乌竹眠放下茶盏:“鬼瘴?”
玉摇光点点头,红唇微微勾起:“似乎……还是人为的,要不要去管闲事?”
话音未落,乌竹眠就已经拎起剑往外走。
玉摇光忍不住摇头笑,起身跟了上去。
南疆的密林终年不见天日,古木参天,藤蔓如巨蛇般绞缠,枝叶间隙漏下的碎光都是惨绿色的。
循着鬼瘴踪迹,二人深入密林,腐叶堆积的泥地上,渐渐出现零星血迹。
周围太静了。
没有虫鸣,没有鸟啼,连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显得滞涩,脚下的腐叶层软得诡异,仿佛踩在某种活物的血肉上。
玉摇光的狐耳微微一动:“眠眠,你闻到了吗?”
乌竹眠眸光清亮,指尖轻抚剑柄:“尸腐气混着蛊毒……在西南方向。”
两人朝西南方向前行,身形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忽然,玉摇光按住了乌竹眠的肩膀:“嘘。”
她指尖泛起一点狐火,照亮了前方。
只见面前一丛血红色的蕨类植物后,百丈开外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以人骨垒成的祭坛,塔身由数百具孩童颅骨垒成,黑洞洞的眼眶里爬满了七彩蜈蚣。
坛中央的青铜鼎沸腾着黑红液体,鼎身刻满扭曲的符文,数百名衣衫褴褛的奴隶被铁链锁在周围,手腕皆被割开,鲜血顺着沟槽汇入鼎中。
乌竹眠深深皱起了眉头。
十三名紫袍巫祝围着祭坛起舞,袖中不断洒出腥臭粉末,每洒一次,鼎中黑雾便浓一分,渐渐凝成一张狰狞鬼面。
他们嘴里还在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血肉为舟,魂魄为桨,渡我圣主——”
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一群黑袍人围着,一看就跟这些巫祝是一伙的。
“这是……想以生魂饲鬼王?”玉摇光挑眉,眸子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这帮巫蛮子,胆子不小啊。”
而乌竹眠已经拔出了剑。
她没有废话,剑气如虹,直接斩向了祭坛中央的青铜鼎。
与此同时,祭坛阴影里,年轻的柳煞正恭敬地捧着玉盒,盒中是柳家献给巫族的“诚意”——十枚化神后期修士的金丹。
“再有九十九具生魂,鬼王便能成形。”为首的巫祝沙哑道:“届时莫说南仙州,整个大陆……”
话未说完,一道剑气如银河倾泻,轰然斩碎青铜鼎,柳煞惊骇抬头,只见一道雪青色的身影持剑而立,衣袂翻飞如鹤翼。
“轰——”
黑雾暴走,鬼面嘶吼着扑来,却被玉摇光的狐火逼退。
巫祝大怒,转过头怒吼:“哪来的小辈,敢坏我族大事!”
“青荇山,乌竹眠。”乌竹眠剑锋所指,寒意凛然:“尔等邪祟,当诛。”
玉摇光自树梢翩然落下,九条狐尾虚影在身后舒展,笑道:“哎呀,我家眠眠就是心急~”
柳煞心生不妙,悄然退至阴影处,神情阴鸷,他当时代表柳家与巫族合作,本想借此机会攀附巫族,不料却被突然杀出的乌竹眠搅局。
他死死盯着那道持剑的身影,眼中翻涌着嫉恨与贪婪。
他本该借此机会攀附巫族,从此平步青云。
他本该让柳家那些瞧不起他的嫡系,跪在他脚下求饶。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混战中,柳煞抱头鼠窜,一道剑气忽然擦过他脸颊,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
他蜷缩在树后,看着乌竹眠一剑斩断青铜鼎,看着巫祝一个个倒下,看着巫族精心布置的血祭大阵霜剑气下土崩瓦解,看着那些本该成为鬼王养料的奴隶四散奔……
而他,甚至连站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甚至没往他这个方向瞥一眼,就像拂去一粒尘埃般,毁了他苦心经营的谋划,然后……彻底遗忘。
凭什么?!
柳煞死死抠着树皮,指甲翻裂出血,木刺扎进血肉也浑然不觉。
黎明时分,乌竹眠收剑归鞘。
玉摇光正给最后一名奴隶包扎伤口,转头笑道:“眠眠,你猜我刚听说什么?这些人是被柳家卖来的。”
“柳家?”乌竹眠皱眉,想了想:“没听过。”
同一时间,三百里外的官道上,满脸是血的柳煞突然打了个寒颤,那一瞬的嫉恨,比脸上的剑伤更灼痛百倍。
“乌竹眠……”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眼中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
终有一日,他要让她也尝尝,被人踩在脚下、如蝼蚁般被忽视的滋味。
回柳家后,柳煞闭门不出,日夜钻研巫族留下的残卷,他剜掉了脸上被剑气所伤的腐肉,将告密的同族炼成傀儡,修炼各种禁术;
他在密室里挂满了乌竹眠的画像,每失败一次,便用毒针刺穿画像的心脏一次……
当柳煞成为柳家家主时,他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阴影里的无能者。
但一百多年过去,他依然记得那日的溃败,记得那道连余光都不曾给予他的剑光。
记得这份刻骨铭心的,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