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圭清扫院落期间。
张道之已将蓁儿唤出房间。
义学王山长当面道谢,并赠予其一部名为《学问》的书,
“此书乃是友人相赠,知姑娘爱读书,希望此书对姑娘能有所助力。”
就在蓁儿接过那部书想要翻阅时。
忽见张白圭手执的扫把突然断了。
他下意识认为自己犯了错,拿着断掉的扫把,手足无措的看向张道之。
蓁儿将《学问》收好,走到张白圭身前,
“这扫把是前几日我买来的,那店家还说这扫把品质极好,如今看来,却是妄言了。”
张白圭很是自责,
“等我有钱了,赔给姐姐一把更好的扫帚。”
蓁儿掩嘴一笑,“一把扫帚而已,你又是无心之失,坏就坏了,怎还会让你赔?”
这时,站在张道之身旁的王山长渐渐皱起眉头,
“白圭是个好孩子,将来或可为救时宰相。”
闻言,张道之惊诧道:“你这么看好他?”
王山长点了点头,“我从不妄言,他命格特殊,好好一把扫帚,却在他的手里断了...”
张道之心念一动,连忙掐算,在得知结果后,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开口道:
“白圭!回家!”
“跑回家!”
“有多快跑多快!”
张白圭不由心中一紧,连忙将手上断掉的扫帚扔在院中,火速跑往家里。
王山长为人师,自是放心不下,随白圭返回家中。
张道之与其有缘,遂也追了上去。
只留下蓁儿一人站在院中愣起神来。
白圭家里。
正躺在床榻上静养的妇人,忽然感到心脉跳动极快,而且自身呼吸急促,预感不妙。
她连忙半坐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包裹并打开。
里面是一些已经发霉的馒头,还有几枚铜钱。
妇人见到那馒头已然不能吃了,当即有些懊悔。
但她又注意到,这几日,白圭拿来的甜枣,却是没有毁坏,完好如初。
妇人自包裹里拿起一颗枣,脑子里想的全是自己的孩子。
她不知道,若是自己离开这世间了,自己的孩子,该如何才能在这样的世道活下来?
身为母亲,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圭儿...”
“你怎么还没有回家...”
“娘亲...好想你...”
妇人望眼欲穿的看向屋外。
最终。
她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枣放在嘴里咀嚼一番。
不知不觉,笑中带泪,
“真甜呢。”
话音刚落。
妇人缓缓合上双眼,手臂垂下。
恰巧碰到了被她打开的包裹。
那些甜枣,顷刻间,便就滚落在地面。
...
张白圭回家的时候,她的母亲已经走了。
王山长与张道之皆站在他的身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曾落泪,更不曾嚎啕大哭。
就好像早已猜到今日这般。
张道之亲眼目睹着他,先是从柴房里拿出一张崭新的凉席。
试图要将他的母亲包裹起来。
可是,张白圭的身子骨毕竟太瘦弱了,很难搬动死人的身体。
张道之于心不忍,遂帮他将那妇人尸体用凉席裹住,在安稳的放在床榻上。
张白圭跪在窗前,朝着他的娘亲磕了三个响头,又瞧见撒落一地的枣,捡起一颗就往嘴里送,
“道长,这枣...真的很甜。”
张道之唉声一叹,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
张白圭嘴唇一哆嗦,内心即使极为悲痛,但却不知为何,硬是一滴泪都未曾落下。
“我哭不出来...”
他稚嫩的说着。
顿了顿。
他睁大眼睛,看着张道之,
“道长,您神通广大,在我娘亲还未去世时,您是不是有法子能救我娘亲?”
后者摇了摇头,“我虽然是异士,但不是神仙,更不是什么圣人,做不到活死人肉白骨,治不好你娘亲。”
闻言。
张白圭没有哭,也没有闹。
只是缓缓站起身,朝着王山长深深作揖道:
“先生,您能不能教我真本领。”
王山长好奇道:“你想学什么真本领?”
张白圭用着一种充满希冀的目光看向他,
“有没有能让...”
“病者有其医;”
“生者有其业;”
“老者有其养;”
“幼者有其育的真本领?”
闻言,张道之内心大为触动。
王山长认真地看着张白圭,久久不语。
以至于让张白圭觉着,世上,并无那种本领,目光不由得黯淡下来。
他缓缓转身,本欲再次跪倒在地时。
忽而,王山长开口道:“有。”
有?
张白圭强压悲痛,问道:“真有?”
王山长点了点头,“我管它叫知行,你愿学吗?”
张白圭点了点头,“愿!”
他再次跪倒在床榻前,
“娘,您听到了吗?孩儿要随山长学真本领了。”
“等孩儿学成,这天下,就再也没有看不起病,吃不饱饭,住不起屋的人了。”
说至此处,张白圭将头埋低,
“可是...可是...”
“娘亲却看不到了...”
“娘亲骗我!明明说好的,要看我长大,娶妻生子,考取功名...”
“明明说好的...”
说着说着,张白圭便失声痛哭起来。
王山长与张道之识趣离开此间。
返回途中。
前者问道:“倘若你有法子能救他娘亲,你是否愿像救蓁儿姑娘性命那般,不惜违背异士不可掺和凡间生老病死的天地循常,而去救他娘亲?”
张道之摇头,“个人有个人的承负因果,你我无权干涉他人命数。”
王山长沉声道:
“知道这件事情是好是坏很容易,但知道以后,再去选择做与不做,很难。”
张道之若有所思,“知行合一?”
王山长微微颔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知行合一。”
“正如魏御史所做之事,他认为是对的,可做,便做了,不论后果。”
“更如你救蓁儿姑娘,哪怕业障缠身,背负莫大承负,也在所不惜。”
张道之反问,“你为何不去救白圭的娘亲?”
王山长道:
“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好。”
“救一人命容易,但救一世命难。”
“而且,我也不是真正的圣人,做不到,让将死之人焕发生机。”
“强行延续那妇人命数,只会让事情适得其反。”
张道之忽的驻足,
“所以,就连你都不曾想好,救他娘亲这件事,究竟是好是坏,是对是错。”
王山长竟是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反驳的开口道:
“但我确信,我要做之事,始于足下,是好非坏。”
“张白圭命数如此,他没了娘亲,可这世间,会迎来一位为民请命的大儒。”
“魏御史舍身入局,是要让这普天之下的读书人,都能得知一个真相。”
“前者是在心中生出一颗种子,后者,是要在世人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只要这颗种子能够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便是这天下间最大之承负因果。”
说至此处,他目不转睛的看向张道之,
“种子一旦埋下,将来,就会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