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国运衰微的真相意味着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可让后世人知道,这天下该如何救。
大周的天下,还能不能救。
当然,大周养士一甲子。
所有读书人,都不希望也不愿看到,大周已经到了日暮西山的程度。
“老夫弹劾申九千,还有个原因。”
魏基说至此处,又饮了口酒,道:
“他是妖。”
妖?!
张道之瞳孔一缩,
“当朝国师,是妖?”
魏基坚定点头道:
“这只妖,依附国运而生,食国之运数强横一甲子。”
“只要他还是国师,大周没有亡,除非老天师...”
说到这里,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张道之,
“还有你这位当代天师出手...或可杀他。”
说至此处,魏基又唉声一叹,
“今日之国师尚可为国,但来日之国师呢?”
“说到底,他都是一只妖,让一只妖与国同寿。”
“谁能保证,将来不出问题?”
这也是魏基请逐国师的原由所在。
让一只妖吸附国运,与国同寿...
乃从古至今未有之事。
“国师自开国之初,便就是国师。”
“他在民间威望太盛,想让世人信他是妖,几无可能。”
张道之明白了,“所以你以身入局,就是要让世人信他是妖?”
魏基颔首。
张道之饮了杯酒,“你与我说这么多,是要让我出手杀他?”
魏基问道:“你愿出手?”
张道之摇头道:“除非有朝一日,我不是天师了,或许会出手。”
魏基方言,国运衰微。
他暗自猜测,皇帝多番催促他接受朝廷诰封。
其实是想让他这个天师,与国运绑定,以传承数千年的天师府运数,为大周延寿。
好让皇帝有时间,能完成一个谋划。
当然,这只是他的初步猜测而已。
况且,身为天师,顾虑颇多。
他要为龙虎山天师府的传承负责。
甲子前,天下大乱。
老天师的师父,也就是第二十五代天师,携龙虎山所有紫袍真人下山荡妖。
那一役,将龙虎山辛苦积攒数百年的底蕴给打没了。
若非龙虎山走出一位‘老天师’,只怕,天师府将就此一蹶不振。
近些年,天师府好不容易能喘口气。
张道之有不得不慎重思虑的因素。
他这个天师,虽说平日里看起来极不着调。
但在龙虎山传承的问题上,没有人比他看得更重。
甚至,龙虎山在他心中的地位,已超过了他梦寐以求的长生。
因为,龙虎山是他的家。
如果有朝一日,龙虎山遭遇灭顶之灾,他这位天师,即使真的‘弱小无助’。
也会毅然决然的站出来,绝不趋吉避凶,苟且偷生。
只是...若杀国师,一旦将人间帝王激怒,不惜一切代价,兵伐龙虎山,届时,该如何是好?
即使这种概率,是万中无一,张道之也必须要慎重考虑。
魏基明白他的心思,意味深长的笑道:
“老夫也只是问一问而已,其实,老夫也知,天师不会出手。”
张道之唉声叹道:“我龙虎山年轻的一辈弟子都很好。”
“有个叫萧逾明的,能将我天师府的金光咒与雷法相融,堪为一代天才。”
“还有天赋极好,却有些懒散的张灵岳,睡着觉都能修为突破,一年筑基,两年聚三花,如今快到五气朝元的境界了。”
“还有前些年随我师姐去往昆仑山的一个小家伙,天生亲近自然,乃是我道教百年难得一见的纯阳体,若此生不泄纯阳之气,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他们都太年轻了。”
言外之意是说。
如果是三十年后。
那时的龙虎山,就不需要他这个天师了。
但现在的龙虎山,太年轻了。
年轻到一旦禁不住折腾,便会夭折的地步。
张道之再说起龙虎山年轻一辈的翘楚时,嘴角总是不自觉上扬,显得极其骄傲。
再给龙虎山二三十年的功夫,他相信,天师府会成为冠绝天下的异士宗门。
正因为那些翘楚太年轻。
所以,身为天师的张道之,就必须要为他们保驾护航。
这是他的职责。
二三十年后的张道之,便无那么多顾虑了。
魏基道:“虽然说这些话,老夫有些自私,但老夫不吐不快。”
“天师为一家一派,选择隐忍蛰伏,不愿暴露身份,不想接受朝廷诰封,都情有可原。”
“毕竟,龙虎山积累上千年的气数,实在来之不易,不该因掺和世俗之事而将那宗门气数毁于一旦。”
“可天师有无想过,一家一派再大,却大不过天下苍生这四个字。”
张道之正色道:“贫道怕死,可贫道也清楚,天下苍生重若泰山的道理,亦是吾辈异士应所为之事。”
“但天师府不掺和朝堂之争,也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
“贫道若不是天师,自然可随心所欲,但贫道...是天师,是龙虎山的天师。”
甲子前,天师府的高人们下山是为荡除趁天下大乱而害人性命的妖物。
并非是为了帮着一家一姓争夺天下。
目前,魏基与范知行已经查到国师是妖。
而且,国运衰微一事,虽与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息息相关。
但国师蚕食国运,不断强化己身,也是不争的事实。
国运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却真实存在。
国师每蚕食一份国运,可能就有一位立志治理天下的能人不幸夭折,可能就有一地百姓惨遭天灾人祸。
可能,就有某个村寨,被妖物邪祟所害。
所以,魏基也有不得不驱逐国师出境的理由,尽管,他知道,这样做,达成目的的希望寥寥无几。
他也不再执意相劝张道之,
“你不想出手对付申九千,那...老夫能不能求你件事?”
张道之反问,“什么事?”
魏基道:“老夫有一女,名唤静姝,她心地善良,老夫担心,事后,她会遭遇不测。”
“你先别急着反对,老夫欠老天师的一壶酒,算是还了。”
“但你师父,曾对老夫有愧,至于何事,你无需追问,老夫也不会骗你。”
“看在这个份上,能不能...”
张道之接过话茬,抢言道:
“贫道对魏御史这样的人很钦佩。”
“虽说龙虎山不会干预朝中世俗之争。”
“也不论我师父他老人家对你究竟有无愧疚。”
“贫道,乃至龙虎山,都会力保你的女儿无忧。”
这也是魏基此来的目的。
他松了口气,笑呵呵道:“如此就好。”
说罢,他又想起一事,吞吞吐吐半天,才决意直言,
“那个...贵派的灵露酒?”
张道之摇头道:“那是只有在罗天大醮时,才会拿来招待异士的酒水,平日里,即使我为天师,也不能私藏啊。”
没有?
魏基有些失落,缓缓起身,一边离开小院,一边摇头叹息道:
“可惜呦,若是能再喝上一口灵露酒,才是真得死而无憾。”
张道之开口道:“魏御史从官数十年,即使要将国师身份揭露,也不一定真就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魏基没有回应。
他心中有盘算。
为官数十年,而且,又站在御史这个位置上。
论如何保全自身,没有人比他更在行。
但自张道之找上门来那一刻,魏基就清楚地知道,他有不得不死的原由。
这时,不知义学的王山长何时站在院外。
魏基出了院门,见到王山长的那一刻,神情明显一愣,而后点头示意。
王山长拱手作揖。
二人相顾无言,却似又将一切言尽。
仍旧坐在石桌前的张道之忽然想起一事,连忙询问,
“魏御史是何时猜到我身份的?在贫道与您初见之时?”
魏基并未转身,背对着他,忽而咳嗽两声,待身体缓和后,莞尔笑道:
“正所谓,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不难猜。”
张道之摇头一笑。
魏基走后。
王山长才朝着张道之拱手道:
“在下今日前来,是为感激蓁儿姑娘为我义学捐赠四书五经与文房四宝一事。”
就在后者刚要将坐在屋里的蓁儿唤来时。
却见张白圭一蹦一跳的走来,
“道长!”
“山长也在,学生见过山长。”
闻言,张道之笑呵呵道:“又来要吃食?”
说着,指了指石桌上还未吃完的甜枣,“都是你的了,拿走吧。”
张白圭腹中饥肠辘辘,看了眼那些甜枣,咽了口唾沫,摇头道:
“我是来感谢蓁儿姐姐的,蓁儿姐姐送给我一杆新笔,还给了我一部《尚书》,这是我的本经。”
张道之笑了笑,“不用谢,将这些甜枣也拿走吧。”
张白圭看了看一尘不染的院落,摇了摇头,
“娘亲说,无功不受禄,等哪天道长需要我帮忙时,我再来拿几颗甜枣。”
刚说完。
院子里的两棵树,枝干顿时摇晃起来,落下不少叶子。
张道之笑道:“扫吧,把这些落叶扫完,就将桌子上的枣拿走。”
张白圭喜上眉梢,朝着张道之深深作揖道:
“多谢道长!”
“祝道长福寿延绵!”
说罢,就熟络的拿起立在墙上得扫帚,开始清扫那些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