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县令连夜审问了杨铁匠,晨光刚割开天际,夜审的疲惫还凝在眉间,他便押着踉跄的杨铁匠踏入衙内书房。
“殿下,人已带到。” 他重重按着杨铁匠的肩头迫其跪地。
君莫言端坐案后,他抬眸扫过瑟瑟发抖的杨铁匠,目光如霜刃刮骨:“可问出什么了?”
案侧檀木几前,君莫卿正执盏品茗。此刻他左手正托着茶盏,袅袅茶烟朦胧了他微微弯起的眉眼,绛纱宽袖垂落间,哪还有半分昨夜的受伤之态。
“回殿下,昨夜便用刑审了一遍,跟在后山说的无差。”朱县令应道。
杨铁匠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青砖地面,浑身抖得像筛糠,
“大人饶命...小民知错了...小民也是被逼无奈啊...”
朱县令眯起眼睛,盯着他:“谢庆已经伏诛,你休想推诿抵赖,本官劝你老老实实交代,免得受那皮肉之苦。”
“大人饶命啊。”杨铁匠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小民说,你们问什么小民都说,全都招,半句都不敢隐瞒。”
“说,为何要替谢庆熔炼赃银?”
杨铁匠缩着脖子,声音发颤:“去年开春那会儿,谢庆带人闯进草民后山的院子...拿我老娘和妻儿的性命要挟...”
朱县令厉喝:“那事后为何不报官?”
杨铁匠猛地一哆嗦,脑门上的汗珠子砸在地上:“他...他给了小民五千两银票...小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就...就猪油蒙了心...”
一直沉默的君莫卿突然开口:“谢庆如何与你联络?”
“回...回大人,”杨铁匠抬头望了眼君莫眼,冰冷的视线又让他立马抵在青砖上,
“每隔一月...谢庆会送来带着官印的银锭...小民只管熔了重铸...从不敢多问半句...”
“总共熔了多少?”君莫卿冷冷开口。
杨铁匠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前前后后...约莫...约莫四十万两...”
“这些银子你可知最后去了何处?”
“小民当真不知啊,”杨铁匠拼命摇头:“那谢庆每次派人来取都是生面孔,从不多说半个字...”
杨铁匠突然往前跪了几步,额头在青砖地上磕得砰砰响:“大人开恩啊,小民把知道的都说了,求您饶我一条贱命吧。”
“我就只拿了五千两银子,大不了...那五千两银子......”他喉头滚动,声音发颤:“小民就是砸锅卖铁,做牛做马也一定吐出来。”
君莫言摆摆手,朱县令会意,立马把人拉了下去。
君莫卿起身,看向他:“谢卿伏诛之事,怕是瞒不了多久,避免节外生枝,我们的动作得尽快。”
君莫言点头:“孤命人快马加急送回京城的消息,再过两日便会传遍六部,坐不住的人总会有破绽。”
他目光微垂,视线落向君莫卿受伤的右肩上:“你伤如何了?”
“小伤,不碍事。”君莫卿神色淡淡,随手拂了拂衣袖。
“休整两日便启程回京,”君莫言起身,缓缓往门外走去:“父皇寿诞在即,耽搁不得。”
北边街市杨氏铁铺前已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杨氏的朱漆大门被贴上了崭新的封条。
几个衙役正粗暴地推搡着杨铁匠的娘子和她身后那痴傻的儿子。
对面客栈阁楼,雕花窗棂半掩着,江念一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褪色的窗纸,
倾城站在她身侧,目光穿过蒸腾的暮霭,落在铁铺门前那出荒诞的戏码上。
杨铁匠娘子虎背熊腰的身躯死死抵着门槛,镣铐在粗壮的手腕上勒出深红的印子,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架着她,官靴在青石板上蹭出凌乱的痕迹。
“我不走,别碰我。”她嘶哑的吼声快要把人的耳膜都要穿透,挣扎间,发髻散乱,连脚上的鞋子都挣脱了一只。
她身后痴儿,傻傻地笑着,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冰凉的镣铐咔嚓一声锁住他的脚踝,他才惊惶地往娘亲身后躲。
衙役们不耐烦地拽动铁链,母子俩便踉踉跄跄地被人群裹挟着,朝县衙大牢的方向去了。
杨氏唯一幸免的是那个被强娶进来的新嫁娘,瘦削的身子此刻正倚在门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江念一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看来她嫁到杨氏铁匠铺的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
她面容苍白憔悴,即便远远瞧着,都清晰可见她脸上的红痕和淤青,身形更是比初见时瘦弱了不少。
当镣铐声渐渐远去时,那女子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死死咬住下唇,任由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那泪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颊,闪着细碎的光,像是要把这些日子受的委屈都哭尽似的。
她抬手抹泪时,腕上被虐打出的淤痕还清晰可见,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露出个似哭似笑的解脱神情。
江念一掏出一袋碎银,交到青衣手中耳语了几句,青衣会意的点头,转身出了阁楼。
倾城唇角微扬,目光温柔地落在江念一清秀的脸庞上:“她能遇到你,是她的福气。”
江念一低垂着眼睫,望着青衣走向那呆立原地的女子,轻声道:“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杨氏既已伏法,她既是被父亲卖来的,想必也无处可去了。”
她轻轻叹气:“但愿这些银钱能助她渡过难关,好好活着。”
倾城凝视着她眉间化不开的愁绪,心中泛起怜惜。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如今连笑容都染上了风霜。
她轻轻握住江念一的手安慰:“别忧心,她既能忍过杨家的折磨,如今才算真正的解脱了。”
青衣将沉甸甸的银袋放入女子手中:“姑娘,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望姑娘好生珍重。”
她楞然的看了看青衣,又怔怔地望着掌中银两,泪光闪烁:“可否告知你家小姐尊姓大名?以后我也好报答她。”
“可还记得你成亲那日,为你仗义执言的那位姑娘?”青衣含笑指向阁楼:“那便是我家小姐。”
女子循着望去,隔着窗棂望见那道朦胧身影,她突然屈膝跪地,朝着窗棂的方向郑重地叩首行礼。
待青衣转身欲走,她又急急唤住:“姑娘,帮我谢谢你家小姐,大恩大德,小女铭记于心,也请姑娘转告小姐,我定会...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