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二月初九,未时。宁王府撷芳园的梅影斋内,朱权正俯身调试焦尾琴。桐木琴身泛着琥珀光泽,十三徽白玉温润如脂,他指尖抚过冰弦,忽觉三弦音色微涩,眉头轻蹙:\"鹿鸣,取新制的鹿角霜来。\"
\"王爷,顾先生和晏先生求见。\"鹿鸣捧着漆盒刚跨进门槛,檐角铜铃骤然急响。寒风卷着细雪扑入窗棂,将案头《太和正音谱》的残稿掀得哗哗作响。
朱权按住飘散的纸页,瞥见其中夹着的密报——陈亨的字迹力透纸背:\"北元游骑现于青石隘南,似在窥探地形。\"他将琴弦猛地一紧,铮然声中,三弦应声而断。
\"传二位先生进来。\"朱权扯下束发玉冠,乌发散落在玄色道袍肩头。顾爻踏雪而入,衣摆还沾着未化的冰晶,晏昭手中则攥着卷皱巴巴的舆图,边缘被指节捏得发白。
\"王爷,福余卫脱鲁忽察儿回信了。\"晏昭展开舆图,红绳标记的线路蜿蜒至大宁西北,\"他愿出兵相助,但...\"
\"但要我们让出黑松林以东的草场,还得开放三个互市榷场。\"朱权拾起断弦,在指间绕出个紧实的结,\"这条件,倒像是朵颜卫把儿孙教他说的。\"
顾爻轻叩案上的《御制纪非录》:\"王爷明鉴。眼下北元犯境,朵颜卫按兵不动,福余卫又趁火打劫,此中必有蹊跷。\"他抽出暗藏的细竹条,指着舆图上青石隘的标记,\"末将以为,青石隘看似要害,实则是个饵。\"
朱权摩挲着断弦的断面,忽然轻笑出声。寒梅的暗香混着焦尾琴的桐木味萦绕鼻尖,他想起昨夜梦中父皇的怒目,又忆起张氏鬓边新添的白发。指尖微微发颤,却将断弦稳稳系在雁足上。
\"既然是饵,我们便将计就计。\"朱权的目光扫过舆图上的山川脉络,\"传令刘真,带两千骑兵佯装增援青石隘,沿途多设旌旗,做出倾巢而出的架势。再命陈亨在松亭关备好硫磺硝石,若北元敢深入...\"他猛地收紧琴弦,铮鸣声惊飞窗外寒鸦。
晏昭眼睛一亮:\"王爷是要效仿赤壁火攻?\"
\"非也。\"朱权起身推开雕花槅扇,凛冽寒风扑面而来。远处松亭关的烽火台隐约可见,在铅云下泛着冷灰,\"火攻需借天时,此时北风呼啸,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本王要让北元骑兵,尝尝'空城计'的滋味。\"
话音未落,霍风手持染血的信笺疾步而入:\"王爷!青石隘急报,北元骑兵已至十里外,还裹挟着数百百姓当人盾!\"
朱权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望着手中重新系好的琴弦,突然将焦尾琴轻轻放下。玄色道袍下摆扫过满地梅瓣,转身时,腰间的镀金银牌与斩马剑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备马。\"他望向天边翻涌的乌云,\"本王要亲自去会会这些北元铁骑。\"
顾爻急道:\"王爷万万不可!青石隘地势凶险,北元此举定有诈...\"
\"正因为有诈,本王才要去。\"朱权接过鹿鸣递来的锁子甲,冷光映得他眉眼愈发冷峻,\"带二十亲卫,着便服从密道出城。告诉王妃,就说...\"他顿了顿,想起张氏昨夜为他研磨的情形,墨香仿佛还萦绕在鼻间,\"就说本王去松亭关巡防。\"
申时三刻,青石隘外的荒野上。朱权身披玄色大氅,身后二十骑一字排开。寒风卷起他的发梢,望着前方缓缓逼近的北元骑兵——为首的将领头戴狼首盔,马前绑着的百姓衣不蔽体,哀号声随风传来。
\"报!\"一名斥候疾驰而来,\"朵颜卫骑兵出现在东北方,距此不足五里!\"
朱权轻抚腰间金牌,突然笑了。他策马向前,斩马剑出鞘半寸,冷光在暮色中一闪:\"来得好。传令陈亨,按计划行事。\"
与此同时,宁王府内宅的绣房里,张氏正戴着银丝护甲,仔细检查新制的棉甲。桃夭捧着刚送来的密报,声音发颤:\"王妃,王爷他...他去青石隘了!\"
绣针\"噗\"地扎进指尖。张氏望着渗出的血珠,突然起身:\"殷嬷嬷,取我陪嫁的软甲来。桃夭,去叫林鹤龄准备三十副担架,再让吴廪丰把地窖的陈年烈酒都搬出来。\"她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低声道,\"告诉武烈,即刻训练王府仆役,能拿得动刀的,都编入后备队。\"
酉时,青石隘的喊杀声震天动地。朱权勒马立于高岗,看着北元骑兵踏入预先设好的陷马坑。火光骤起时,他瞥见朵颜卫的旗帜在乱军中若隐若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左手轻抚焦尾琴的断弦,右手的斩马剑已染上鲜血。
\"王爷!朵颜卫从侧翼包抄了!\"霍风的声音混着箭矢破空声传来。
朱权突然举起染血的手,高喊:\"放!\"霎时间,松亭关方向万箭齐发,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划破夜空,却并未射向敌军,而是尽数落入青石隘旁的枯草地。北风呼啸中,火势借着干草迅速蔓延,形成一道火墙,将北元骑兵与朵颜卫分割开来。
\"传令刘真,从火墙缺口出击!\"朱权的声音被火光映得通红,\"告诉陈亨,把准备好的'天雷'都扔出去!\"他握紧断弦,想起《孙子兵法》中\"兵以诈立\"的教诲,眼中闪过狠厉。
夜幕降临时,青石隘已成一片火海。朱权望着败退的敌军,突然解下大氅披在身旁瑟瑟发抖的百姓身上。焦尾琴的断弦还缠在腕间,他低声对霍风说:\"去查清楚,朵颜卫此次出动,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
回程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朱权望着远处王府的灯火,突然策马疾驰。他想起张氏说过的话:\"再锋利的刀,也需刀鞘守护。\"而他的刀鞘,此刻正在王府中等候。
当他冲进内宅时,张氏正披着软甲,在烛光下缝制止血的棉巾。看见他平安归来,手中的银针\"当啷\"坠地。朱权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血腥味混着沉水香,在寂静的夜色中弥漫。
\"下次,换我等你。\"张氏的声音闷闷传来,带着哽咽。朱权轻抚她的长发,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他知道,这场战役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他。而他,已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