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窗棂上的苦楝花簌簌往下掉,刚和好的面团在李大宝掌心泛着珍珠白。
手机在案板边缘震动,惊得面粉扑簌簌腾起层薄雾。
来电显示";齐骨";两个字,像两根青铜钉扎进瞳孔。
";喂?";李大宝用肩头夹着手机,沾满面糊的残指正往裤腿上蹭。
案板下的黄狗突然呜咽着窜出去,撞翻了檐角的朱砂罐。
听筒里传来暗河水般的杂音:";朱单旭...死了。";
面团";啪";地砸进陶盆,溅起的粉雾迷了双眼。
李大宝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后颈那根常年摸金练就的犟筋突突直跳。
檐下晒的辣子串突然齐刷刷断裂······
";徐两。";齐骨的声音裹着墨玉扳指的寒意,";实验室的傀儡丝...";
灶膛里爆出个火星子,正巧落在李大宝敞开的衣襟上。
他浑然不觉灼痛,瞪大双眼直勾勾盯着面盆——昨日才用这盆给朱单旭腌过腊汁肉,盆沿还沾着暗色的油渍,此刻那油渍在李大宝眼里竟有些猩红起来。
他准备给老朱带的正宗陕西腊汁肉······
";宝!面要醒过头咧!";媳妇的喝骂混着擀面杖敲击案板的脆响。
李大宝机械地抓起面团,指尖深深掐进绵软的面芯。
往日能扯出十八层油酥的巧手,此刻把面筋扯得支离破碎,像极了朱单旭被傀儡丝绞碎的腕骨。
三赖子叼着烟卷晃进灶房,瞅见案板上横七竖八的面疙瘩,独眼瞪得溜圆:";宝哥你这扯的啥?扯面改裹尸布咧?";
李大宝突然抡起擀面杖,青铜包头的杖尾擦着三赖子耳廓划过,在土墙上凿出个深坑。
粉尘簌簌落下,混着苦楝花的残瓣,在斜射的晨光里织成张惨白的网。
";滚。";他喉咙里挤出的气音像是墓道里穿堂的风。
晒场上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王二狗扒着窗框偷瞄,看见李大宝正把整罐朱砂往面团里揉。
猩红的粉末顺着指缝渗进面团,血淋淋的瘆人。
";宝啊...";媳妇举着锅铲的手僵在半空。
二十年夫妻,她头回见这个倒斗汉子露出这样的神色——像是被抽了魂的镇墓兽,空剩副镶着青铜零件的躯壳。
后山突然传来汉墓塌方的闷响,惊起满树寒鸦。
五更天的雾气还在窗棂上结霜,搪瓷缸里隔夜的烟屁股堆成个小坟包。
李大宝媳妇摸黑去拎尿盆时,瞥见床头柜上泛着冷光的银行卡。
卡下面压着一张从儿子数学作业本撕下的横格纸,背面印着未写完的二元一次方程题,铅笔印被朱砂染出斑驳红点。
秀兰:
密马是1225(老朱走的那日)
折(这)卡里的钱够娃念完大学
灶房梁上第三根椽子藏了个铁盒
里头是额这些年的明器(划掉)正经物件
额要出去办点事
莫寻 莫问
让娃好好念书 嫑(不要)学额
柜底蓝布包袱有云南捎的银锁
等娃考上大学再给
宝 留
晨雾漫过晒场时,三赖子踩着露水闯进院。
他独眼瞪着被撬开的灶房屋梁,第三根椽子上残留的青铜锈正往下掉渣。
";嫂子!这铁盒...";
话卡在喉咙里——盒盖上浮雕的夔龙踏云纹,分明是地听派失传百年的图腾。
铁盒里躺着卷泛黄的《地脉聆音谱》,羊皮封面上还沾着光绪年间的墓土。
三赖子的残指抚过扉页钤印,声音发颤:";地听派掌印...李观山...宝哥他爷?";
媳妇攥着云南捎来的银锁跌坐在地。
锁芯突然";咔嗒";弹开,掉出枚青铜耳勺——那是地听派辨穴的听地针,针尾刻着";一铲定乾坤";的篆文。
二十年前新婚夜,李大宝醉醺醺说祖上是看风水的,原来是把听地术说成了看风水。
后山汉墓的塌方声再次传来,震得灶房角落里的洛阳铲嗡嗡作响。
这把铲与寻常不同,铲头錾着二十八宿星图,柄上密密麻麻全是音律刻度——正是地听派镇派的";天星听龙铲";。
三赖子突然想起他爹说过:民国那会儿倒斗界摆茶阵,地听派传人的座位要铺金丝楠木屑,连齐家老太爷都得敬三炷香。
此刻五菱宏光正碾过秦岭盘山路。
李大宝独手握着方向盘,手指无意识敲击着车窗。
这是地听派的叩地辨音术,当年他爷就是凭着这手绝活,在慈禧墓塌方前听出龙脉移位。
仪表盘上扔着个青铜罗盘,盘面裂痕处渗出点鲜红来——昨夜他用听地针扎破眉心取的血。
";徐两...";李大宝眼眸映着隧道壁上的反光条,那些红白相间的条纹渐渐扭曲成血管图谱。
副驾上的黑驴蹄子突然渗出黏液,蹄尖系着的红绳泛起幽光——这是地听派养了百年的灵蹄,能嗅出五丈深的地阴气。
当车灯刺破终南山浓雾时,山壁上赫然现出个青铜浇铸的饕餮门环。
李大宝熄火下车,天星听龙铲敲击地面的脆响在山谷回荡。
三长两短,暗合《地脉聆音谱》里的";叩鬼门";调。
身后苦楝花瓣随风而至,每一片都沾着澄城老屋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