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如一缕薄霜,洒落林间。
石盘上沾着露水的青苔折射着月光,织出一片斑驳的光网。
一只黑色的虫子似乎觉得到了时辰,贼兮兮的从枯枝败叶中探出头,它背后的翅膀剧烈的震动,发出一阵尖锐的声响。
似是某种信号,不远处一处枯枝隆起,另一只黑虫也探出了头。
双目对望,它正要奔向对方。
一只林雀却振翅而过,眼前就只剩下了一堆枯叶。
黑虫震怒,在原地蹦起,双翅剧烈的震动。
一道黑影却忽然从头顶落下,将它踩成了碎渣。
“还跑!”楚宁站起了身子,将一只野兔从洞里提起,他满意的看着肥硕的猎物,丝毫不曾知晓一对鸳鸯就在刚刚,于他的脚下完成了一次“夫妻双双把家还”。
“楚宁!!!”
而就在这时,来时方向却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高呼。
楚宁心头一惊,提着野兔赶忙奔向篝火所在之地。
世道并不太平,官道之上流匪与魔物横行,所以他在离开时才会特意叮嘱陈吱吱。
虽说他与陈吱吱相识不过一日,但毕竟是跟着他出来的,而且对方还是为了给自己帮忙,楚宁自然不愿对方出什么意外。
他将速度提到极致,全力奔袭,只是二十余息的光景便回到了来时之处,在这个过程中,万象自他体内涌出,黑色的甲胄覆盖在了他的右臂之上,已然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只是当他来到篝火前不远处时,眼前的情形却让他不由得一愣。
并没有想象中流匪与魔物行凶的场面,陈吱吱的身前聚集了三位衣衫褴褛的孩子,蹲坐在篝火前,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陈吱吱。
而少女则正在将手中未动的半边烤兔,分成三份,递给几个孩童。
楚宁见状,眨了眨眼睛,回过了神来。他走了上去问道:“怎么回事?”
几个孩子手捧着烤兔,见归来的楚宁,一个个眼中泛起惊恐之色,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不敢动弹。
陈吱吱见状赶忙来到了孩子的跟前,挡住了楚宁:“他们是从官道那边来的,看上去像是好久没吃饭,我就分了点给他们。”
“反正这些烤兔是你给我的,我分给他们应该没问题吧……”
说这番话时,陈吱吱的语速很快,明显有些慌乱,似乎是在害怕楚宁因此迁怒于那些孩子一般。
倒不是楚宁自视甚高,自己在北境如今怎么也算是颇有善名,旁的不说,单是每个月鱼龙城送出的壮血丹,耗费的银钱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天文数字,陈吱吱怎么说也是鱼龙城的人,怎么还能觉得自己会舍不得半只野兔?
不过虽然心头觉得奇怪,但楚宁还是没有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他侧过头,打量着那三个孩子。
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其中几人身上还带着明显的被皮鞭打出的伤势。
最大的十三四岁,是个男孩,低着头,但眼神上瞟,以一种自以为不露痕迹,实则破绽百出的方式观察着楚宁。
两个小的都七八岁的模样,皆是女孩,倒是心无旁骛,只是盯着手里的兔肉,喉结一阵蠕动,也不知吞咽了多少次口水。
楚宁走到了他们身旁,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
一旁的陈吱吱见状心头一紧,几个孩子更是脸色煞白。
但下一刻,楚宁却将短刀刺向了手中的野兔,开始清理着手中野兔的内脏:“再不吃,就冷了。”
他的声音响起,三个孩子如蒙大赦,大抵也是饿了太久,哪怕是那个表现得最为警惕的男孩也顾不得其他,皆在那时大快朵颐了起来。
只是半只野兔着实太少,三个孩子三两下就吃了个干净。
这时楚宁将另一只野兔也清理干净,串上树枝,放到了火架旁。
“父母呢?”他问道,目光却盯着篝火。
“死……死了。”为首的男孩似乎看出了楚宁没有恶意,在那时回应道。
“山贼、魔物还是……官府。”楚宁又问道。
“官府……”男孩又言道。
这话一出,一旁的陈吱吱眉头一皱:“官府为什么要害你们的父母?难道犯了什么事?”
最年长的男孩脸色微变,声音沉闷:“是犯了事。”
“只要折冲府想,犯什么事不都是他们说了算。”
“什么意思?”陈吱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是交不上军税?还是还不起借贷?”楚宁却很平静,似乎对于这样得事情早已司空见惯。
“都不是,一位当兵的看上了我阿姐,带着七八个人强暴了她,阿姐万念俱灰,投了河,爹娘气不过,去报了官,被打了一顿,没几天就死了……”男孩这样说道,双眼盯着篝火,瞳孔映照着火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干瘦的手背上有青筋暴起。
陈吱吱闻言,捂住了嘴,一脸不可思议,以她的见识大抵是想不到这世上还能有这般肮脏的事情。
楚宁转动烤兔的手微微一顿,沉默了一会:“哪里人?”
“桑城。”
“这是准备去何处?”楚宁又问道。
“鱼龙城。”男孩这样说道,伸手摸了摸身旁两个女孩的脑袋。
“小侯爷是好人,不仅帮助修行者,也救助穷人,我想把两个阿妹托付给他。”
“那你呢?”陈吱吱问道。
男孩沉默了下来,没有回应,只是双拳愈发用力的握紧。
这时楚宁已经烤好了那只兔子,他将之分成了四份,先递给了两个小女孩,又将一份递到了男孩的跟前:“你这身板可杀不了一位折冲府的士卒。”
男孩闻言抬起头,看向了楚宁,他的目光凶恶,神情狰狞。
“可他也有妻儿!”他这样说道,声音阴沉得宛如恶鬼。
陈吱吱骤然脸色煞白:“就算那人害死你的阿姐和爹娘,可这和他的妻儿有什么关系?”
“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他的妻儿是无辜的!”
但这话,却将男孩心头的怒火瞬息点燃,他骤然站起了身子,赤红了眼睛的大声问道:“那我的爹娘与阿姐难道就是罪有应得?”
大抵是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剧烈,陈吱吱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
男孩似乎也在这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赶忙收起了脸色的怒色,连连道歉:“对……对不起。”
“谢谢你们的兔肉,我们得走了。”
他这样说道,转身看向两个宛如惊弓之兔的妹妹,准备带着他们离去。
陈吱吱见状心头一紧,赶忙想要叫住他们。
“会骑马吗?”可话未出口,身后楚宁的声音却率先响起。
男孩一愣,脸色疑惑,但还是如实应道:“一点。”
楚宁得到答案,吹了声口哨,一匹白马从不远处的林间跑了过去,楚宁拉住了缰绳,摸了摸马背,看向男孩:“骑着它,带着你的两位妹妹,三天之内能到鱼龙城。”
男孩虽然没有买卖过马匹,但楚宁这匹马四肢雄健,通体雪白,一看就是上等的好马,一只价钱起码十两银子开外。
他不太明白双方萍水相逢,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如此轻易的送给自己。
“你的妹妹受了伤与惊吓,心绪不稳,现在看上去或许没什么,但长时间不在安全的环境下静养,极有可能患上一些癔症,早一日到鱼龙城,她们早一日能有安生日子。”楚宁看出了对方的迟疑,淡淡的言道。
这话显然戳中了男孩的痛处,他看了看身旁两位数日未免的女孩,终于不再犹豫,伸手接过了楚宁递来的缰绳:“公子如此大恩大德,陶丰无以为报,若有来生……”
“你比我还小不少,日后的日子长着呢,不用等到来生,你有的是机会报答我。”楚宁却打断了他的话,这般说道。
名为陶丰的男孩显然还想说什么——他已决意杀了对方的妻儿,为自己的家人报仇,此举无论成败,他大抵都没有活路。
“走吧,早一刻出发,她们就早一日安全。”楚宁却再次将对方的话挡了回去。
陶丰终于收起了再言的心思,他看得出,楚宁与陈吱吱一身贵气,与他根本不是一路人,他也确实无法给他们回报,只能将这份心思藏下,在又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后,一扬马鞭,带着二位妹妹策马离去。
……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马蹄声远去后,陈吱吱不解的看向楚宁问道。
楚宁看向陈吱吱:“不然呢?”
“他要去杀那个什么士兵的妻儿啊!一码归一码,他的妻儿怎么说都是无辜的!”陈吱吱有些焦急。
“我知道。”楚宁点了点头。
“你不是在北境很有名望吗?他还要去投奔你,肯定听你的话,你为什么不劝劝他?”陈吱吱问道。
楚宁却摇了摇头:“没用的。”
“为什么?他这么做是错的啊!”陈吱吱愈发的不解。
“对于一个这么大的孩子而言,父母与姐姐都死于非命,你觉得他在乎对错吗?”楚宁转头看向她,反问道。
陈吱吱顿时愣在了原地。
“如果可以,只要能让仇人痛苦,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对自己挥刀,更何况是旁人?”
“那你的意思就让他去做?”陈吱吱皱起了眉头。
楚宁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官道,回忆着桑城所在的方向。
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是替他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