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把钥匙,捅开了他脑子里某个一直模模糊糊的地方。
他这个诡异场景总设计师,干的不就是挖那些被人忘了的文化符号、传说、恐惧,拿它们来造景吗?
那些被遗忘的东西,在规则的作用下,有了新的“生命”,成了吓人的玩意儿。
遗忘,是一种死亡。
记住,就是一种存在。
这小女孩……
他下意识催动身体里那股刚融合不久的力量,去感知。
反馈回来的,却是一片空。
小女孩身上干干净净,什么特别的能量波动都没有。
就像一张白纸。
但这本身,在这个规则力量到处都是的世界里,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你是谁?”李杭问,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点凝重。
“他们叫我‘小墓’。”小女孩回答,语气平静得没有波澜,好像在说一件顶普通的事。
“小墓?”李杭重复了一遍,“姓什么?家住哪儿?”
小女孩摇摇头,眼神还是那么清澈:“没有姓,就住在这里。”
她挥了挥拿着面包的小手,指了指这片大墓园。
“我是这里的守墓人,负责照看这些睡着的人。”
守墓人?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李杭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太怪了。
雪莉在旁边听着,脸上也全是难以置信,她往前走了一步,想说什么。
被李杭抬手拦住了。
李杭看着小墓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心里那股子设计师的探究劲儿被勾起来了。
这个神秘的小女孩,她说的是小孩话,还是真懂什么规则?
她跟这座埋了不知道多少规则怪谈牺牲者的墓园,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说的“遗忘即死亡”,又是什么意思?
“哦?有点意思。”李杭低声自言自语,倦怠的脸上闪过点不易察觉的锐利。
这趟来墓园,好像惹出了比想象中更麻烦的东西。
李杭蹲着,视线和小女孩平齐,那种没睡醒的倦意里,多了点别的什么。
“你说……记得她,她就不会真的死?”他把这话在嘴里过了一遍,咂摸着味儿。
小墓点点头,小脸板得很认真:“嗯。名字,记性,想她……这些东西在,她就在。就是换了个地方,睡着了。”
她小手指了指那块光秃秃的青石板:“你不给她刻名字,别人拿什么记她?”
雪莉在旁边听得眉头打结,往前凑了凑,嗓门压得贼低:“这丫头片子,满嘴跑火车,听着瘆得慌。”
李杭没搭理雪莉,继续问小墓:“你一直在这儿?你爸妈呢?”
小墓抱着牛奶面包,脑袋一歪,脸上空空荡荡的,没什么情绪:“爸爸?妈妈?没有啊。我一直就在这儿。”
“打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记得了。”小墓摇摇头,“好像……一直都在。”
她的记忆,好像就框死在这片墓园里,没来路,没以前。
李杭换了个问法:“外面那些事儿,你知道不?就那个……东瀛,输了。”
小墓眨巴着大眼睛,更不明白了:“东瀛?输了?那是啥?”
她对墓园外头的事,好像真就两眼一抹黑,连个边儿都摸不着。
雪莉忍不住了:“小妹妹,你不用上学的?电视也没看过?”
小墓扭头看看雪莉,还是摇头:“学?电视?没。我就在这儿扫地,看着他们睡觉。”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没来由地卷过墓园,吹得松树叶子哗啦啦响,几只黑乌鸦落在不远的墓碑顶上,“呱,呱”叫了两声,那嗓子哑得难听,给这地方又添了几分阴气。
雪莉脖子一缩,外套裹紧了点,视线警惕地扫了一圈。
小墓呢?跟没事人一样,还抱着她的牛奶面包,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她弯腰捡起那把大扫帚,不紧不慢地继续扫地上的落叶,好像对这阴风怪叫早就习惯了。
这份淡定,搁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身上,怎么看怎么透着邪乎。
“这孩子……”雪莉又凑到李杭耳边,声音更小了,“太不对劲了。我感觉不到她有坏心眼,可也……感觉不到什么‘活人’气儿。”
李杭“嗯”了声,没说话,就看着小墓。
小墓扫着扫着,动作猛地停了。她侧着耳朵,好像在仔细听什么。
过了几秒,她才抬起头,小眉头皱了皱,自个儿嘀咕:“地……又叹气了。”
“什么叹气?”李杭立马追问。
小墓伸出小手指了指墓园更里头,那边雾好像更浓:“就是地底下啊。它最近老睡不踏实,翻身,叹气。”
李杭顺着她指的方向瞅过去,除了密密麻麻的墓碑和绕来绕去的雾,啥也看不清。但他胸口那金色纹路,却非常非常轻地跳了一下。
这小姑娘……能感觉到啥?
虽然处处透着古怪,李杭看着眼前这抱着牛奶面包、认真扫地的小不点,心里却没多少抵触,反倒有种怪怪的亲近。她的干净,她那些关于“记性”和“活着”的歪理,都让他觉得不一般。
“我们得走了。”李杭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小墓停下扫帚,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什么情绪:“明天还来吗?”
“嗯,明天再来看你。”李杭点头。
小墓没吭声,低下头,小手在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布衣兜里掏摸了半天。
然后,她掏出个东西,递给李杭。
是块拇指大小的小石头,乌漆嘛黑的,表面滑溜溜,像是被水冲了不知道多少年,拿到手里冰凉冰凉的。
“这个给你。”小墓把石头塞李杭手里,声音还是那样平,“它能让你更容易‘想起来’一些东西。”
李杭握着那块冰凉滑手的黑石头,感觉挺奇特,有种说不出的沉甸甸的劲儿。
“想起什么?”
小墓摇摇头:“不知道。看你想起什么了。”
说完,她不再管李杭和雪莉,又拿起那把大扫帚,转身朝墓碑深处走去。小小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雾里,看着特别孤单。扫帚拖在地上,发出有规律的“沙沙”声。
李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墓碑中间,低头摊开手掌,瞅着那块乌黑的小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