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铮从高空中落下来,这个过程其实比上去来得快,冲力更是不容小觑,不过他有万千妖灵护着,所以过程虽然惊险,但是他毫发无伤,只是体力透支得太多,晕倒在了吴质的旁边。
霍韧睨着他,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两个时辰前,这个人还潇潇洒洒的给卫国公寄信,跟他说着告别的话,吴质还在这躺着呢,他就被水灵灵的打下来了。
真有出息。
霍韧在心里嘲道。
他仰头看着属于林依冥翼的那股黑气向上游走,终于找到了那片动荡的时空,丝丝缕缕的沁了进去。
不知道它们最终能不能找到自己的主人,不过找到也好,找不到也罢,都是这世间的机缘,他们不信命由天定,却知这世上有个词叫做“因果相系”。
霍韧抱起了杨寞,替她擦拭着脸上的血,不夜城的银杏树消失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守的了,他身后跟着自己的近卫,那些近卫架着卫铮和吴质,回到了踏雪别院。
在他的背后,天边悄然泛起一抹鱼肚白,杨寞的通天血阵随着银杏树一起淹没在这场浩劫中,徒留下一地金黄色的蝴蝶。
近卫们踩在银杏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秋风裹挟着收成而来,今年有了曲辕犁,年前又下了大雪,是个丰收的好年。
***
长安城陡然转凉,今日更是有雨的迹象,天际间浓云滚滚,秋风把整个夏日的闷热吹散开来。
来往行人都备了伞,看这天色,都以为要落雨了,可他们预料中的雨没有来,而是在走过了漫长的黑暗后,盼来了黎明中的曙光。
偷懒几日的太阳终于探出了头,金芒刺破云海,无数光箭从九重天阙泻落,洒在地上的时候,却陡然温柔起来,它覆在每个人的身上,给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光辉。
不夜城黑暗潮湿的小巷随之被点亮,它终于不再是生杀之地,那里也可以有情人的约会,有孩童的笑声,有暖风,也有清香。
那夜落下的银杏叶没有枯萎,也没有腐烂,亦没有消失,它们就这么洋洋洒洒的铺在大地上,给不夜城乃至整个长安城留下一层厚厚的氍毹。
百姓们踩着这金黄的叶子,闻着这股独特的草木香,挑着篮子,扶老携幼,热热闹闹的赶着早市。
他们不知道这银杏叶是怎么来的了,也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好像自他们出生时起,一切本该这样。
西市的青石板上蒸腾着胡麻饼的焦香,刘婶将活鲤摔在砧板上,鱼尾溅起的珍珠似的水珠,她擦着围裙,操着一口长安方言问面前的少年:“就这条了是吧?”
少年从钱袋中取出碎银子,递给她,笑了笑,温和的说:“劳烦清洗干净。”
刘婶拿起刀:“好嘞——”
那蓝杉少年吩咐完,看鱼一时半会儿也整不好,便微微侧了身,见那老学究蹲在槐树根处,秃笔蘸着沟渠水写着“海晏河清”四个字,水痕漫过砖缝里新冒的野蕨。
他看着,居然呆住了。
缘娘带着着小姚逛闹市,小姚是她收养的花妖,她年纪小,妖力薄弱,不知怎么的得了机缘,竟化了人形。
缘娘在城郊找到了她,左右缘梦酒馆经营起来了,也不缺那一双筷子,便留她在酒馆里养伤。
和任瓶儿同族,小姚是株千瓣莲,有时候她觉得缘娘看她的目光很奇怪,总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她年纪轻,想东西总是不深,譬如现在,她很快被闹市吸引了去,玩了一会儿后,觉着累了,又回到了缘娘的身边。
朝阳初升,今儿个的天很蓝,像铺开的水墨画一样,纱似的云彩给它蒙上了颜色,远方的青山矗立,隔着未散开的雾看不太真切,小姚眯着眼,见那流星划过云彩。
她激动起来,扯着缘娘的衣袖说:“快看!快看!”
她跳起来问:“那是不是神仙啊?”
缘娘猛然仰头,却只捕捉到了那流星的尾巴,现下天已大亮,老学究新写的“河清海晏“已干了大半,秋风拂过落叶,飘到了那“宴”字上,他留着羊毛须,提着笔怔然许久。
远方的喧闹如潮水般远去,缘娘轻轻眨了眨眼睛,她揉着小姚的头发,心中莫名涌上了一股情绪,忽然说:“他们不是神,也并非仙。”
“啪嗒!”缘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滴泪就打在了李朦的手背上,他提了清理好的鱼,扶住缘娘,问:“怎么了?”
缘娘伸手摸着自己脸颊的湿意,皱着眉觉得奇怪,她摇着头,迷茫的说:“没什么。”
缘梦酒馆的菜还没有备齐,夫妻两人便没有多想,带着小姚,去集市的另一边采购了。
不知何处的酒坛子打翻了,酒香漫了整条街,众人像是被惊着了,猛然回头,却只见满地的银杏叶随风而起。
吴质和卫铮还没有醒,霍韧一边差人照顾他们两,一边筹备着杨寞葬礼的事。
还有皇宫那边,公主嫁过来不过一夜,就暴毙身亡,他必须要给个交代。
沈易安负手站在城楼上,从昨夜到现在,他好像苍老了许多,风吹起宽大的袖袍,那金丝银线下的身体瘦骨嶙峋,他看着远处的青城山,钦天监的官员跪在他的身后,等来的却是漫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沙哑着声音说:“起来吧,她们命格如此,怪不得你们。”
君命不可违,那些官员们还想说什么,可是储君兴致不佳,他们没敢打扰,行礼告退了。
吴质在这天傍晚就醒了,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卫铮在哪儿?”
洒扫的侍女掀了帘子进来,柔声细语的说:“卫公子在隔壁躺着呢,公子不必着急。”
吴质骨子里是沉稳的,他听了后没有说什么,他并没有受伤,只是被卫铮敲晕了,他不习惯有人在旁侍候,便让那侍女出去了,径自穿戴整齐,才去到隔间。
卫铮人还在,安安分分的躺在榻上。
吴质松了一口气,转头问把脉的大夫,问:“他怎么样了?”
大夫行了礼,摇了摇头,说:“没有皮外伤,只是受惊过度,心神不稳,开几副药安稳下来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