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此时周昭骑马立在大门紧闭的源州官府之前,与后她一步赶来的官差面面相觑。
周昭看了看已经出现星星点点的夜空,又看了看打着哈欠盯着她的官府门房,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无力感。
算了吧,明日再说。
周昭朝官差们望了一眼,将人看得浑身发毛,几个人不由得靠得更近些,以便靠着同伴给自己多些直面此人的力量。
此时几人心中都免不了埋怨起赵,孙二家的人来,都已经下值了,还给她们找了这么一桩事,招来这么个阎王。
看了她们一眼,周昭直接骑马走了,回去,睡觉,明日再战。
她骑着马大摇大摆地离开,没有一人阻拦,没有一人敢上前拦人。
待看不到周昭的背影,一名官差才小心翼翼地问:“老大,现在怎么办?”
收了赵,孙二家的好处,就这么将人放跑了,不会被兴师问罪吧,虽然明面上官府才是最大的势力,但在源州这种地方豪强强盛的情况下,官府也不敢多得罪大家族的人。
为首的官差怒道:“还管那么干什么,若不是她们,老娘能被抽一鞭子,这点钱还不够买药呢。”
说着,感受手臂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让她龇牙咧嘴。
“今日就算了,反正咱们该做的都做了,明日有知州大人出面,自然轮不上我们说话。”
余下听见主心骨这样说,也都放下心,拥簇着她们的老大回家去了。
周昭等人回了客栈,不时有客人看来,对她们指指点点。
毕竟这也算是大新闻了,当时现场还有许多人吃瓜。
周昭面不斜视地带着几人上楼,缩在角落中地小儿见人已经进屋,没有参与到客人们爆发出来地讨论中,反而缩到了掌柜身边,问:“掌柜的,那位客人......?”
她欲言又止,但是目光望向了天字号房间。
藏柜的没好气道:“管那么多干什么,官府都拿她没办法,人家又付了银子,想住就住。”
因为今日一事,,客栈损失了不少的生意,毕竟冲突发生在客栈之前,一些客人也认出周昭是住在此间客栈,为了不招惹上麻烦事,纷纷退房。
但是想到刚刚街上划破长空的鞭子,老掌柜浑身一颤,要是打在她身上,怕是半条命都没了,她又不是皮糙肉厚的武人。
惹不起,惹不起,只能等家主回话了。
周昭在客栈中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好觉,她发觉客栈对她的要求回应的十分迅速,几乎要什么,立马就送上来什么,比对普通天字号房的客人还要殷勤。
怕不是把她当作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了吧。
周昭早上练功之时,发掘周围似乎有不少偷偷围观的,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做完自己的事情。
吃完早饭,便又带着几人去官府,她要见见源州的知州。
这里豪强抢占田地之事比她之前去过的任何地方还要严重,甚至将渔民赖以维生的海岸都据为己有,此番行为,实在可恨。
待这边的事情做完,她还要去讨债呢。
周昭骑着马,身后小槐驾着马车,现在周昭不会放任剩下的人停在某处,她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周昭到了官府,门口的侍从便大声问:“你是何人,可有状纸?”
寻常人不能随意地进官府,必须是有官司需要一州之长做主,或者是在直接击鼓鸣冤,但是得先被打上二十大板,能挺过去再说。
周昭从怀中摸出杨知府给的令牌,立在门房面前:“我是杭城杨知府派来的人,有事与源州知州相商。”
门房将令牌接过来,但是她身份低微,看不出真假,又怕是真的,只能语气恭敬地说:“您稍等,我先去通传。”
周昭点点头,静静地等在门口,不一会儿,便从内传出了脚步声,刚刚传信的门房小跑着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气喘吁吁的儒衫中年女人。
“王主簿,您快来,这位大人还等在门口呢。”门房一边跑一边回头喊。
身后地中年女人累得说不话,好不容易到了门口,见一骑在骏马之上的年轻人,模样英气,气度不凡,连忙上前拱手行礼道:“大人见谅,源州地处偏远,下人没见过知府的令牌,怠慢了您,快请进。”
周昭一听便知道是个懂行的人,下了马,先是等着夫郎等人跟上,随后才跟着那位主簿朝内走。
张主簿见马车中下来两个带着帷帽的男人,心中微微一沉,竟然还带着男子来,怕不是杭城来的纨绔,和那位杨知府有些交情,来此处消遣的吧。
但即便是这样,张主簿也只能将疑问埋在心中,脸上还是一副热络的笑脸。
待到了内厅,下人上了茶水,周昭喝了一口,才对张主簿道:“去请知州大人来,我有事相商。”
张主簿陪着笑脸道:“大人有事跟我说就行,知州大人事务繁忙,此时抽不出空来。”
周昭眉毛微微一皱,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
“若是有它呢。”
扑通一声,在场唯一知道这块金牌含义地张主簿直接跪了下去,匍匐在地,浑身颤抖
“现在可以将知州叫来了吧。”周昭再次问。
“小人立马便去。”张主簿浑身冷汗直流,手脚发软地朝外走去。
这可是陛下御赐的令牌吧,见此牌如见本人,在为官之时,大人跟她们千叮咛万嘱咐过,若是遇到了此种令牌,不管真假,需得谨慎对待。
周昭又等了大约一刻钟,游廊中传来了好几道急匆匆的脚步声,伊奥穿着朱红官服的人先踏进了内厅,见到上首端坐的年轻人,不敢轻视,抱手行礼道:“这位大人,不知来我源州,有何贵干?”
周昭不紧不慢道:“偶然经过此处,发掘此地民风彪悍,悍勇者多,便想来问问知州大人是何情况?”
源州知州心念一动,偶然经过,她心中起了疑心,再次抱拳恭敬道:“不知下官可否再看一次金牌?”
这种事情,得先确定身份才能说,它怕张主簿将假的认成真的,到时候引了一伙骗子回来。
周昭将令牌递了上去,知州翻动了几下,仔细打量,确定所有的花纹都没错,才双手将令牌还了回去,身子佝得更低些,对周昭恭敬道:“大人,您可以直接问下官。”
周昭倒是没想到皇帝送的金牌那么有用,还以为是批发的,宫中侍卫人手一块呢。
她将这块起了大作用的饿金牌收好,然后淡淡将自己这两天在源州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听完后,张主簿和源州知州略有诧异地看了眼坐在对面看不清脸的两个男子,怪不得这位大人要将夫郎带着一起来,原来是如此。
但不知道是何等地绝色,竟然让那两个花丛浪女一眼看中。
思绪百转千回间,源州知州上前小心问道:“大人此番来,可是需要我传唤赵,孙,二家?”
周昭摇摇头:“不,我只要你别参和进我与这两家的事情之间,顺便,我的夫郎在府衙上呆上一段时间,以免那些人寻机报复。”
“这......”知州有些好奇,“您准备如何做?”
“自然是将她们欠我的债讨回来。”周昭笑着说。
“你是一州之长,怎么还怕起地头蛇来?”魏冼序在一旁听着,按耐不住地问。
“此地大族百年来姻亲互通,早就成了一块坚石,尤其齐心对待官府,”知州苦着脸道,“下官也是刚上任不到一年,要处理这种地头蛇,实在是乏力啊。”
周昭来时已经打听过,这位刘姓知州不是源州本地人,之前那位知州在任上死了,才有了这位倒霉鬼上任。
随后刘知州仿佛找到了发泄口,开始向周昭源源不断地倾倒苦水来。
周昭这才知道,原来上任知州死得蹊跷,但是又找不到证据,便只能定为意外,而刘知州从上任留下地蛛丝马迹中拼凑起了一点真相,所以上任之后便安分守己,不多事不闹事,与源州地本地望族间形成了一个新的平衡,上任的的这些时日才算风平浪静。
“竟然还有如此跋扈的大族,此地不是成了她们的一言堂了。”魏冼序讶异。
经过全家灭门一事,他对皇权有一种从骨子里的害怕,理解不了此地人对于皇权的轻视。
“府城中的人也不管吗?”谢思远问。
“府城中有她们的人。”刘知州笑得更苦了,“所以才将我派来这个地方。”
毕竟是知道她的性子,怕事不敢惹事,来此地当个傀儡最好。
只是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看到此地的百姓过得困苦不堪,饱受欺压,心中还是有一丝热血难凉,此时见到拿着陛下金牌来的周昭,无疑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也不美化自己,只望求得破局的办法。
周昭的手不急不忙地敲击在桌面,此地的情况比她想得还复杂,若是单凭她一人,应付孙赵二家无碍,但若是被城中的大族联起手来对付,就算再厉害,也打不过上千人的合围,自己逃走倒是没问题,但是夫郎等人还在,这位有点胆子的刘知州也还在。
这下不能贸然行动。
周昭这样想着,觉得得先离开,若是被源州中的大族反应过来,围上府衙,到时候真的走也走不了了。
等先回杭城,问问杨知府的意见,然后再上京,向皇帝禀报此事。
反正她现在有金牌,能够随意进出皇宫。
“此番不能轻举妄动。”周昭睁开眼,淡淡道,“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势单力薄,不过我如今已经打草惊蛇,得先离开,回京禀报陛下此事,再做定夺。”
但是来去一来一回至少得半年,交通实在是太不发达了。
刘知州也知道此事难办,连忙道:“是下官无能。”
她在源州这些时日也没养出多少亲信,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客栈中没有行李落下,现在就能走。”谢思远在一旁补充道。
既然如此,周昭便准备立马出发,只是还有些可惜,才到这里几天呢,就要离开,但是想到出城时看到的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周昭知道,此事耽误不得。
周昭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在刘知州身前:“这里有五千两银票,你去隔几日施些白粥给城外的人喝吧。”
源州城内的百姓生活尚且算安稳,但是去了城外,便是一片萧条破败之色。
但是这位刘知州她暂且也信不过,看着到还不算黑,但是时间相处太短,谁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呢,但是周昭仍然留了五千两,杜伊把刘知州的良心,若是赌对了,至少还能尽一些微薄之力。
“大人仁善。”刘知州慌行礼道。
周昭带着自己人走出官府外登上马车离开,一直在府衙门口观望的探子见状立马回去传信。
“家主,娘子,她们走了。”探子喘着粗气将刚刚得知的消息传回。
“走了,是去哪里了。”赵家主端坐在正厅上首,但是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她坐得并不实。
昨日周昭在这些人的腿和屁股上可是下了狠手。
“奴婢只瞧见那些人骑马走了,至于去哪,不知道?”
赵二娘子闻言狠狠踹了一脚探子,恶狠狠道:“废物。”
然后转向赵家主:“娘,我们可要派人去追?”
这两天之事实在是她此生遭受过最大的侮辱,此仇不报,余怒难消。
“不必了。”赵家主的脸色同样阴沉沉的,“若是没有其他家的帮助,单凭赵孙二家,不是那人的对手。”
即便再恨,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实在是厉害。
而且看来还和刘知州有关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亲戚,即便只是个傀儡,也轻易动不得,上次之事,府城已经传来了警告。
赵二娘子闻言,虽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咽下这口气。
周昭此番出城后便直接往外赶,直到离了源州数里远,天色渐渐暗下来,才准备停下来歇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