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古上腹部中弹,肋骨断了一根,被发现的时候还死死地拽着赵精诚。
送到医院,人差不多变成了一根冰棍,还好本地医院有丰富的冻伤治疗经验,一番抢救保住命,警车开道送去市里,住进IcU。
胡玉凤和陈万方带着姥姥在太平机场等待登机,李想没有打算跟着去北京,送了他们进航站楼,还没等离开机场就接到了电话。
唯恐姥姥受不了,胡玉凤硬装作无事发生,捏了个谎话说陈家二弟回来办事,要找陈万方商量迁坟。
祖坟是大事,姥姥不疑有他,让陈万方先去忙,回头北京再聚。
谢雪萤也收到了消息。
胡玉凤紧接着就叮嘱她先别回来,人在医院,你回来也没用,先在北京等着,接到姥姥,按原计划在北京住几天,等等这边的消息。
谢雪萤挂断了电话,腿都软了。
何苗跟石头正在家里大扫除,见她握着电话在厨房门和入户门以及卫生间门三道门中间位置站着,一动也不动,一下心就提得老高。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何苗过去接过谢雪萤的手机,看见已经挂断了。
石头戴着广告纸折成的三角帽,举着扫把扫屋顶的灰,被迷了眼睛,喊人帮忙看看,一回头,没留神脚下,从塑料凳子上一脚踩空,咣当一声摔下来,直接砸在茶几上。
玻璃茶几应声碎裂!
谢雪萤这才醒过神来,赶忙过去把石头扶起来,可是石头太重了,两个人都搬不动他。
石头哎哟哎哟地叫着,让她们先别动,自己伸伸胳膊腿,撑着地面爬起来,脸颊被碎玻璃划了个口子,鲜血顺着伤口冒出来,迅速往下淌!
谢雪萤一下绷不住,抱着石头就哭。
“你别死!”
何苗脸色唰地白了,急忙去找自己的手机,看见三人小群里李想发的信息:赵精诚已落网。陈梦古中弹,正在抢救,速来!
她颤抖着手想回信息,只打出一堆无意义的错别字。
谢雪萤满手都是石头脸上的血,扶着他起来,拉着他就要往医院去,眼神疯魔。
何苗也只能随她去。
三人去医院检查过,还好只是皮外伤,伤口简单消毒,贴了止血纱布。
从医院走出来,谢雪萤才终于冷静了。
“苗苗,你先去,我晚几天。”
何苗看向石头。
石头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了,也是归心似箭,可留谢雪萤一人在北京是万万不行的。
“我在这里。”他对何苗说。
第二天早上,陈梦古从IcU病房转出来,住上了单间。
李想在床边歪歪头看着他,人没醒,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叽里咕噜乱转,手和脚时不时突然抽搐一下,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没问题的样子。
外科的医生都说他命大,子弹打碎了肋骨,但是被卡住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应该是土制手枪威力不大的缘故。
不过他现在这么多药用着,暂时没事,看过往病史,有过肺炎和肺积水,当下疫情还在蔓延,真的是要万分小心才行啊。
因为李想是第一个进来陪护的,也就先让他值第一班岗,陈万方在外忙着和警方的领导沟通以及医院的一些事,俩人也算是打个配合。
鹿苑的小叔叔陈一航过来了,帮陈万方一块忙活着。
输完一瓶液体,李想按铃叫护士来换药,又问了一遍为什么陈梦古的手脚一直在抽抽。
护士早已见惯:“做噩梦呢。”
李想杵在床边觉得自己像根木头,想做点什么却无从下手,情急之下用手心轻轻地盖住了陈梦古的眼皮。
眼珠子在手心里滚动那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他坚持着不动,全身起了一层毛栗子。
还真别说,五六分钟后陈梦古渐渐安静下来,床旁监控的数据曲线明显没那么乱了。
他想把手撤回来,可是一动,陈梦古突然抬起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想全身僵住,左手捂着陈梦古的眼皮,右手撑着床栏,到处找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只能把身后的床头柜拉过来坐着,这才稳住平衡。
“你醒了,我就跟你姐拜把子,以后你自己当你自己的姐夫吧,我再也不欺负你了。我保证。”
李想猛然想起了超超,也不知道他的最后一刻有没有人陪着……
眼泪滚滚而下,他偏过头,在肩膀上擦了擦。
忽然间,有奇怪的注视,是病房门的小窗口,有个跟陈万方有一点点相像,但明显年轻很多的男人。他的个子也很高,在门口有点猫着腰,戴着口罩,一双浓眉,薄眼皮,大眼睛,很灵光的长相。
李想快速抹掉眼泪,冲那人挥了挥手。
那人从窗口消失掉,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张A4纸。
“我是陈一航。”
“十二点我来替你。”
李想的伤心一下被打乱,更改了刚刚的评价。心里琢磨这个名字,叫一航的,铁定是个九零后。
“你是哥哥还是弟弟?说话,我能听得见。”
窗口的陈一航恍然了下,笑了笑,但是没回答这个问题,换了一张纸,写下:“你是姐夫还是老婆?”
“小哑巴。”李想左手还在陈梦古眼皮上,右手一把掀开大衣下摆,撑着自己的腿,向着门口无声地说:“我是你大爷!”
北京的天一片灰蓝色,街上没人,到处景区关门。
谢雪萤和胡玉凤领着姥姥去天安门。
石头给她们拍照。
姥姥这是人生中第一次真实地看见天安门城楼,当场就哭了,对着红旗敬礼。
“我的心愿满足了,回去吧。”
谢雪萤看向胡玉凤。
胡玉凤撑着笑容:“妈你说啥呢?这不才来嘛,现在景点不是不让去,是要网上预约,咱们今天先约着,然后……”
姥姥一手拽着她,一手拽着谢雪萤,叹了一口气。
“哎,我老了,走不动了,看不看景点都没事。家里一定有什么事,你们不说,我也能猜到。”
谢雪萤抱着姥姥,强行忍着眼泪,忍得眼眶又酸又疼。
大部队杀回来,万幸不用隔离,几人直奔医院,可是都进不去病房,只能在门口汇合。
高所两个眼睛肿得像桃似的,说陈局刚才来了,刚走,这次的案子陈梦古立功了,也不枉费这三个多月的辛苦。
“这小子,带着个狗又不牵着,要不是他那个狗叫,把警犬引走了,刑警早就把赵精诚搜着了。他也没好到哪儿去,擅自行动,哎……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多少人喊他都喊不回来,也不知道他怎么跑得那么快!”
“他跑得快,当然是因为坏人逃得快。”
谢雪萤顶嘴一句,被高所怒目而视,立即蔫头耷脑认错。她满心惭愧,都是我搞出来的事,我为什么就不能换个战场,或者干脆就认了?
“赵精诚死了没?”
高所瞪她一眼。
人没死,在指定医院住着,他的小弟们还在审。
至于小表弟,身上烧伤,在烧伤科住着呢。
至于狗……
高所叹了一声。
在陈梦古捉住赵精诚之后,两个人落水失温,大狼狗跑去给陈梦古暖着,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但狗不是失温死的,身中六刀,是被赵精诚捅死的。
看伤口,应该是赵精诚趁陈梦古昏迷,意图杀害,被大狼狗挡着。
舅舅舅妈在看护小表弟。
谢雪萤去看望了下,满心的惭愧,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声道了一句歉,都是我惹的事。
舅舅舅妈反倒更惭愧,教子无方啊。
“以往姐夫狠命修理梦古,我总觉得他太严厉,私底下和我姐抱怨过好多次。可现在看看,这帮野小子,不严格管教确实是不行。”
谢雪萤对小表弟的确知之不深,但后来了解到小表弟在打工过得不好,心里不是滋味。
“我公司的领导不想让我谅解,但现在他自己立功了,足可以证明是个好孩子,想来领导会体谅的。”
舅舅咬着牙,摸出烟来,又一想是在医院,狠狠捏碎。
谢雪萤拉着舅妈的手:“您怀孕了还是别太劳累。”
“怀什么怀?我都多大岁数了?那都是气话。”舅妈拍拍她的手:“我们十几岁的时候自己闯,你舅学厨师,我学裁缝,也没觉得苦。有了孩子,确实也不够关心,以为养大了就行了,衣食住行照顾不周,教育也跟不上,也难怪孩子委屈。”
谢雪萤默默无语,心里揪成一团,又去找护士,又去找领导,好不容易申请到了陪护的机会。
陈一航下班,陈万方顶上。
因为有先前李想的经验,每个人来都拿手给陈梦古遮着眼皮。
等陈梦古真正醒来,立刻被天花板灯光刺得流泪。
“赵精诚抓住了吗?”
陈万方绷着劲,点点头。
陈梦古呆呆地看着他:“我姐来过了是吗?”
“你捉住了罪犯,立了功,是个成熟的警察就不该把家人挂在嘴边上。”
陈梦古没听进去,全部心思都在想着有一双很柔软的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皮,肌肤光洁柔软,微微有些凉,不是姐姐还能是谁?
“爸。”陈梦古艰难地呼吸了一下:“我是个好孩子吧?”
陈万方一下绷不住了,疯狂眨眼睛,试图抵抗流泪的冲动。
陈梦古无力地笑起来。
“是,你是好孩子,以后爸爸再也不骂你了。”陈万方拧了毛巾给陈梦古擦脸,擦着擦着,用毛巾捂住脸,呜呜哭起来。
陈梦古心思一松,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
因为陈万方的情绪崩塌,谢雪萤跟他换班的时候,没得到任何的传承,把床头柜搬回了原位。
陈梦古睡得非常不老实,总是乱动,平常也就不管他,现在他刚做完手术,时刻面临着受寒肺炎的风险,输液的那只手捆在床栏上,另一只手乱抓挠。
谢雪萤叫护士进来看了两次,又请医生也来看,突然想起一事,问医生:“我弟弟有抑郁症,会不会有影响?”
“家属没说过啊!”
在得知病人患有抑郁症的第一时间,主治医生立即召集精神科会诊,采取了抗抑郁相应治疗,阻止神经递质的转变,避免将来出现恐惧泛化。
但毕竟发现得晚了,究竟效果如何,还要等病人真正清醒了之后再做观察。
谢雪萤守在床边,心里万分难受,赶紧找点事情做,免得自己先一步崩溃。
她用消毒水兑了清水,擦全屋。用温水给陈梦古每一块裸露出来的皮肤沾湿擦拭,涂上面霜,用冻伤药膏小心地涂他手上、脸上的冻伤。
快傍晚的时候,陈梦古睁开了眼皮。
但是,他没有去看谢雪萤,而只是看着天花板。
谢雪萤以为他生气了,急忙道歉,可是她说着说着却发现陈梦古好像没什么反应。
医生过来查看,确定之前的推测,带着陈梦古去进一步检查。
得出结论:病人精神受了刺激,产生了ptSd,应激反应之下,他的潜意识选择把自己包裹起来,脑部的某个区域神经活性明显降低,先用药试试看,家属不要进一步刺激。
“你们最好是固定人员看护,顶多两个人轮流,这里有护工,不用做太多事,尽量避免病人见到太多的人。”
最终决定谢雪萤和胡玉凤两个人换班,陈万方带着李想他们先回家休整。
姥姥在市里的家中摆扑克牌算卦,看样子还稳得住,何苗走来走去,手机里是小六壬。
陈万方拎着饭店点的菜进门,喊了她一声。
“妈,没有事,人已经醒了。”
李想进门换鞋,何苗追过去问究竟。
“是啊,醒了,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又做了检查,一切平稳。两位小弟情况差不多,养着就行了,只是暂时不能回家。”
陈万方不痛快,碎碎念叨。
小表弟真是个白眼狼,陈梦古虽不曾和他一起长大,旧衣服、鞋什么的,都挑牌子货给他,每年过年都把舅舅给的红包也偷着给他。结果这小子坑起自己人来可一点都不含糊。坏人让他点火烧房子,他意思意思得了,还真实在,不仅烧房子,还烧车。五十多万的霸道硬生生烧成了骨架。
搭了两辆车,牙科诊所今年一年白干。
姥姥捏着一把扑克牌,想叹气,唯恐他们听了揪心,想说点什么,却唯有叹息。
陈梦古在医院的这个晚上几乎没怎么睡,但是也不算是真正清醒,喊他也没反应,只不过偶尔走过去,他眼神会追着人看一下,像个警惕的小动物似的。
谢雪萤捧着肉茸粥端到他嘴边。
陈梦古不喝,身上还连着一堆线路,就只是躲,好像那是毒药似的。
谢雪萤当着他的面自己吃一口。
“好吃的,可好吃了,我吃一口,你吃一口,现在轮到你。”
谢雪萤盛了小半勺粥,放到他嘴边。
“张嘴,啊。”
陈梦古眼睛盯着她看,然而只有一瞬间是有神采的,接着又不动了。
谢雪萤以为他当个木头人,用勺子尖撬开他的嘴巴,往嘴里灌。
可是这个木头人力气还挺大, 一抬手把整罐粥掀翻,鸡肉碎,大米小米、汤汤水水撒了满床满被。
谢雪萤呆滞了瞬间,努力调动面部神经,让自己笑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你别动,我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