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对洪承畴与皇帝的密谋毫无不在意,因为他很快就不需要朝廷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整顿京城内的治理架构,强化了各种基层组织,包括社区保甲、商业行会、帮派社团等等,并将其并入合作社执委会各项职能,为的,就是接下来要做的一件大事。
成立近代性质的文官政府。
皇权时代,朝廷的架构总体来讲就是以“家”为蓝本,围绕皇帝及其家人运转的一套“管家”体系。这套体系对于日益发达的社会生产力而言,束缚严重,已经远远不能满足明末经济社会发展需要。
新的文官政府,将强化对社会活动的管理职能,强化对社会问题的掌控能力。
为了同旧体系完全分开,陈吉发打算采取近代“特区”体系。
先在重要城市郊区开办工商业园区、科技园区或者商贸物流园区,吸收原有政治经济中心的人才、技术、资源,形成新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逐渐取代原有的体系,从而避免血腥革命和文明倒退,即所谓的“增量改革”。
从江夏合作社派来大量的骨干如今已经在通州汇合,这里将采取近代化的城市建设和管理方式兴建北平新城。
此外,为了加快与旧体系的接轨,从原来的六部、宫廷裁汰人员中挑选精干力量,充当新旧体系的纽带。
除北京之外,陈吉发在已经上表投靠的几个省份,均设置了类似的“特区”,这些特区采取金口镇的管理模式,设置合作社常委会、执委会,拥有完整的立法、行政、司法权,履行鼓励工商,兴办科教,保障民生等方面的职责,并按照一成五的比例完成税赋。
除此外,为服务新的文官政府执政,《大明律》的修订编制工作必须要立刻开始。
陈吉发打算采取“一国两制”的办法,在皇权管辖范围内,还是按照原有法律体系,而在特区则实施新的法律体系。
为了避免被人攻讦,新的法律体系作为《大明律》修订案出台,具体编纂工作交由合作社调查统计局主持完成。
将事情安排妥当已经是七月中旬。
这个时候,许多陈吉发认为能担大任的官员,比如说范景文、史可法、邓来鸾、文安之、阎应元等等,都奉诏入京,被举荐到六部或者地方担任要职。
而那些历史上有名的软脚虾、反骨仔,也都搜罗证据判处抄家流放,整个京城政治生态得到肃清。
做完这些,陈吉发也打算逐步削减京城驻军,放开戒严,恢复正常秩序。
近卫军不可能一直驻扎在京城,合作社也不可能当明王朝的保姆。
发展自身永远是硬道理,在处理完朝廷中的蛀虫后,他便打算回江夏专心做好长江沿线的合作社事业,完成几座重要城市的工业化改造。
在走之前,陈吉发再次入宫,想要带走太子和长平公主。
由于帝后迟迟没有回话,这次他也不准备客气,直接带近卫入坤宁宫要人。
周皇后十六岁嫁给崇祯皇帝,次年诞下太子,算起来,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岁,与陈吉发年龄相仿,放在后世,正是青春年华。
她长期养尊处优,又生育一对儿女,看上去有些富态。
陈吉发见了皇后,先行臣礼,随后便直接开口询问太子和公主的情况,皇后不悦,冷脸呵斥。
“武安公好大的胆子!这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吗?”
“不敢。如今天下动荡,臣带二位殿下出宫游学,也是想为陛下分忧。”
“若本宫不准呢?”
“那便要得罪了。”
“你是铁了心要让本宫骨肉分离?!”
“娘娘若要跟随照顾二位殿下,也是可以的。只是乡下辛苦,臣等怕照顾不周。”
周皇后本是书香门第,性格温婉和气,但也耐不住陈吉发如此嚣张跋扈,咄咄逼人,竟抓起几上茶盏朝他扔了过去。
“逆贼,你今日从本宫尸身上踏过去罢了!”
陈吉发有些后悔当时宫变的时候没有直接将太子公主给带走,现在他若是公然用强,显然会破坏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恢复的秩序,有些举棋不定。
正犹豫间,听到外面通传,皇帝驾到。
崇祯皇帝自然没有好脸色,但他对太子公主出巡,却有别的看法。
如今他被控制在紫禁城,哪里都去不了,上朝都是拟定好的脚本,内阁和六部之前的宠臣全部完蛋。
虽然有些外臣私底下对他表达过忠心,但因为锦衣卫和司礼监都被控制了,他无从分辨这些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需要时间来慢慢运筹帷幄,扳倒政敌,恢复对内廷和外朝的控制。
而这个时候,如果有太子在外面作为策应,许多事情便方便许多。
最起码,他向外面传递消息,便可以借着给太子送信的名头。
“朕的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武安公既然有心带他历练,皇后也必不太过忧虑。不过,长平公主身为女子表率,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还是养在皇后身边教养的好。”
“正因为公主为女子表率,这才更要去江夏看看。陛下,听闻您也曾见过西洋教士,当知道,如今的世界,正进入大航海时代,这个时代,若大明错失,将会积贫积弱二百年。在此变革之际,不仅需要太子殿下开眼看世界,更需要公主作为天下女子表率,学习如何担当女子的责任,独立自强,参与劳作,积累财富。陛下,臣只想二位殿下成才,绝无其他心思。”
崇祯皇帝心中嗤之以鼻,想说你这逆贼还说这样冠冕堂皇的鬼话,他才不信呢。
不过,面上却不能直接驳斥,怕激怒了这个家伙,又来兵谏。
“武安公真是老成持重。不过,公主去江夏毕竟不便……”
“可寄养于楚王府。”陈吉发抢白道,“教习均由女先生上课,出入由女卫护送。”
崇祯皇帝心里如同吞了苍蝇般难受,却不得不妥协点头。
看起来陈吉发铁定要将太子公主绑定带走,要想留个向外界传递消息的渠道,便要舍了这个公主。
不过是个公主罢了,舍就舍了吧。
“既然武安公如此有心,朕便允了。”
“皇上!”周皇后哀声求告,“烺儿和娖儿都还这么小,陛下如何舍得……”
崇祯皇帝其实很重家庭,心中自然不舍。
但与联络外臣,夺回大权比起来,这点风险当然要冒。
“朕意已决。皇后叫两位孩儿出来吧。”
周皇后潸然泪下,转身从殿中牵出两位孩子。
朱慈烺愤然盯着陈吉发,显然同他父亲一样,认为这人就是乱臣贼子。
小公主则文静许多,手中抱着黑猫,轻轻抚弄,并不理会他人。
“宫中太监、女官被武安公遣散大半,如今烺儿、娖儿出行,除随行嬷嬷,还请武安公另配人手伺候。”
“好说,请陛下、娘娘放心。”
目的既已达到,陈吉发便不多做停留,带人返回明时坊。
太子和公主是头一次轻装出宫,陈吉发嘴上答应配备人手,其实也就每人安排了一名侍卫,根本没有太多重视。
在他看来,对于这些身居高位的孩子来说,实践教育才是最重要的教育,了解平民百姓疾苦,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人生课程。
搞那么大的仪仗,生怕别人不知道身份,还如何能够看到百姓生活的日常?
到了明时坊,陈吉发这才有机会将两位孩子带到书房,单独聊聊。
“知道两位殿下恨我,便不多绕弯子了。这次去江夏学习,是我深思熟虑决定的。这个国家历经三百年,上层公卿同底层黎民已经分层严重了。让两位殿以平民的身份去江夏学习,是为了更加了解百姓的生活,以百姓的视角看待国家大事,从而更好的获取民心,掌握时代发展的正确方向。”
公主仍然默然不语,抚弄黑猫。
太子却义愤填膺,争论起来。
“贼子,不读孔孟,不尊天子,有何资格谈天下黎民?百姓福祉?”
“我从不认为百姓福祉在孔孟之中,百姓福祉,自在百姓的劳作之中创造,自在圣君的善政之中积累。若殿下不懂,与我打个赌如何?”
“哼,孤为何要与你赌?”
“因为你是未来的天子,天命所归。若是上天注定要让你成为天子,那么你便不会输。敢不敢赌?”
小太子转了转眼珠,点头道:“你说。”
“从现在到年底,还有五个月时间。你隐藏身份,不得动用外力帮助,用孔孟之道,解决十户贫民的生计福祉,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如何?”
“五个月如何能行?民以食为天,农桑耕作,至少要一年时间吧?”
“太子读圣贤书,不知道有冬小麦吗?不知道有烟草吗?这样看来,也不用赌了,您直接就输了。”
小太子涨红了脸,不服气嚷嚷道:“孤才没输,是尔等耍诈!五个月就五个月,孤与你赌!你先说说,输赢如何?”
“若你能做到,便可以回京与父皇母后团聚。若是做不到,就乖乖在江夏读书,学习富民强兵之术。”
“好,一言为定!”
“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你得隐藏身份。不得穿太子的衣服,也不能再自称孤,见人不得让人对你下跪。总之,你要像普通的富家公子那样行事。可以做到吗?”
“这有何难?但你也不能干预孤……我的事。那十户人,也要我自去寻找。”
“没问题。京畿流民很多,我设了招募点,你现在就可以去看看。坤兴哥,带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