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人心安定,马玉清走访士绅,劝他们捐资助饷,给衙役壮丁们发放补贴,可以说能做的都做了。
于军事上,他就没什么好的办法了。
做完工作,他带着长随上了城楼,满心忧愁的望着北方。
就在这时,他发现城墙外面有好些人在活动,隐约能看清其中一人正是负责防务的县丞叶翀。
不懂就不耻下问。
“他们在做什么?”
“这……小人看不懂。”
马玉清让人开城门,到城外看情况。
本以为是县丞在布置如何守城,却又看见了之前码头上那个商会的几个年轻人。
如今还多了个女子,非常年轻,身着黑甲,背一杆长枪,居于人群正中,有个青年正恭敬向她报告。
“青县位于运河西岸,三面都可能临敌。另外,即便是运河这面,也有太多商铺民众,码头上的难民肯定也疏散不完,所以,属下的意思是,直接打出去,在城北十里,借司马庄、大邵庄水域滩涂多、大军难以施展的有利地形,层层阻敌。”
“怎可如此?野外浪战,一旦失利万劫不复!”县丞自然要出声反对。
兵力本来就劣势,还出城迎战?
明朝末期,由于军队战力低下,将领久疏战阵,对于军事指挥的首要指导思想从“消灭有生力量,迫使敌军退却,或者摧毁敌军”,变成了“严守城池,只要城池不陷落,敌人去了哪里没有关系”。
这种乌龟壳思维,导致了明末各地各自为战,根本没有统合资源,有效指挥,纵容流寇、满清横行无忌。
但对于刚刚到这里的马玉清而言,觉得县丞所言甚是。
只是,眼前那位明显是决断者的少女,却没有理会县丞,只问那说话的小伙。
“队官们表决过吗?”
“我们一致同意。”
“很好。那就这样打。叶翀,咱们昨晚已经约定好了,这仗听俺指挥,你若怕的话,就在城上看着。”
“等等,这位姑娘,什么意思?”
女孩侧目,看见来了个穿官服的,也不理会,只问叶翀:“哟,又来个当官的,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叶翀汗颜,连忙解释:“这位是县尊马大人。”
其余有几个青年见过马玉清,也上前行礼。
只那丫头嗤笑一声:“老头,看你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在城上看着就行。打仗交给俺。”
马玉清被这丫头弄得愣了神,前几日见过的那个商会青年池玉成连忙上前陪着笑:
“对不住,马大人,咱们绫姐脾气倨傲,您多担待。县里的军民事务,自然是以您为主,您在城上坐镇指挥,冲锋陷阵的事情交给绫姐和我们。这点您放心,绝不会陷百姓于不义。”
“倒不是这……你们究竟什么来路?而且,叶翀,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的?”
“说来话长……”叶翀无奈,将经过讲了。
原来,昨天晚上郑红绫和万锦洲他们到了青县,丫头立刻纠集几位队官,找到县丞叶翀,要接管作战部署。
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只有郑红绫女士能够做得出来。
叶翀当时没反应过来,以为这是造反的土匪呢,结果,还是池玉成会交际,立刻拉住郑红绫,同叶翀交涉,告诉他,这是商会的镖师,平日里就一起训练,所以很有些战力。
当时,叶翀自然是看不起的,想将他们编入民团。
可郑红绫哪会受这个鸟气,当即就发作起来。
结果就是,叶翀和几十个巡丁不是郑红绫一个人的对手,全部被放翻。
“太猛了。”叶翀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拎个大男人像拎小鸡仔似的。下官想着,沧州不管咱们的死活,县里现在正缺猛将,有人家带队坐镇,不比下官自己好多了?”
“可……这不过是个小丫头,你我身后,可是数万百姓!”
“县尊大人,事急从权,现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至少肯定没有比她更能打的。”
马玉清听了,默然无语,走上前,冲着少女抱拳。
“这位女义士,青州百姓,老朽就托付给你了。”
“好说好说,哈哈,你这老头也挺可爱的。”
马玉清一头的黑线,不过形势比人强。
池玉成连忙又上来说好话,总算将县令大人安慰了一番。
几人指着前方地形,继续讨论战术。
摊开在面前的是一幅非常精细的地图,足有成人展臂这么宽,用炭笔勾勒,青县左近一览无余,细致到村庄、河流、土丘,甚至是一排树、一堵高墙都画的清清楚楚。
“这次布置的最关键在于,要用水域滩涂地形,限制敌军进攻方向。而水域滩涂,其实并非完全不能通过,敌军亦可选择继续南下,在青县西南渡过黑龙港河,从西面进攻县城,或者劫掠港口。所以,此战最大的压力,倒不在正面,而在应对侧击的压力。”
“西面滩涂距离城墙很近,南面是三面环河的死地,敌军应该不会从西、南进攻。”
“主力肯定不会,但偏师就不一定了。”
“要相信红绫的冲击力。偏师来少了,肯定就是来送菜的。”
“这话俺爱听,知我者宗贵也!”
“好了好了,别打岔,讨论正事。光靠红绫肯定不够的,我们十个队,五个要在正面组织民壮,五个跟着红绫,另外,我建议从城中挑选马帮、镖师,充实到红绫的队伍里,最少要组织五百人。”
“人多了添乱吧。”
“那也必须有,万一敌军有火铳怎么办?这不是流寇。”
“涉水而来火铳能用吗?”
“从对岸开炮呢?”
“开炮民壮不是崩溃的更快?”
“能挡几发炮子也是好的。”
“别吵了!”郑红绫烦了,拍桌子让队官们安静下来,“这问题俺来定,一百近卫跟俺,组织三百好手跟着叶翀,作为临时补漏的部队足够了。你们讨论正面怎么打。”
何立秋看了看同僚,也不用谁主持,先把手举起来,示意表决。
其他队官互相看了看,都举手同意。
队官们又七嘴八舌议论正面起来,热闹的很。
这次跟郑红绫无关,她也懒得掺和,等大家吵吵累了,才有人提议表决。
马玉清和叶翀都是头一次见这样安排打仗的,队官们每次都是吵吵嚷嚷,不可开交,但任何问题,只要通过表决,就是之前意见再大的人,也立刻闭嘴不谈。
看上去效率不高,但决策之后就立刻执行,畅通无阻。
因为决策讨论而浪费的时间,竟然在执行环节数倍找回,甚至效率更高了。
队官们议定,便各自去忙。
郑红绫带着近卫骑兵先将县城西部、南部的田地村庄都转了一遍,发现大多数靠近河流的都是滩涂湿地,很难跑马,更不可能支撑火炮了。
只有城墙根上少量的硬地可供冲锋。
这样一来,她对阵侧击偏师的把握就更大了。
其他队官则在司马庄开始土建。
由于之前郝岩泽就存了要就地御敌的想法,所以地形道路,他都勘测过了,现在组织民壮动工,不过是按部就班。
先是引黑龙港河水漫浸司马庄西北面低地,使水位升高,增加涉水泅渡难度。
然后将村庄本身加固,增加了两座望台,作为指挥之用。
万锦洲、池玉成带着军研所和商会的学生、雇员们,更是为防御阵地提供了大量的武器物资,使这片宽度大概只有两公里多一点的阵地,与这个时代的任何其他战场,都大不一样。
此时,阿济格还不知道有一场意料之外的战争正在等着他。
阿济格的先锋军由图尔格率领,南下到了距离青县二十里的时候,就遇到了小股明军。
起初,图尔格并未在意,让斥候驱赶明军,让他们不能摸清楚大军方位。但很快,就有护军回来汇报,说是斥候折损了几个,无法靠近明军前线。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图尔格都被护军的报告逗笑了,“明军敢出来野战,还能折损我们的斥候?”
“千真万确!”那护军有些惊魂未定,“甲兵阵亡六个,卜达也死了。”
图尔格猛地瞪大眼睛。这可是超出了他的理解,因为斥候头领卜达,是个白甲兵。
白甲兵是什么概念呢?
这种兵,首先就是战斗经验非常丰富,技巧、体力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每个牛录只有十个白甲兵,集中起来用,就是冲锋的尖刀,若是分散,都能单独带队。
他们在满清的军民一体兵制中,属于最职业那部分,与日本的基层武士差不多。
其次,白甲兵的装备在冷兵器时代几乎等于人型坦克。
外层是铁壳,中间是棉甲,里面衬着锁子甲。
与陈吉发的那套近卫重甲的逻辑类似,都是三层甲,远程、锐器、钝器防护都考虑到了。
这样的甲普通士兵穿不动,而且就算是精锐穿,也不能长时间作战,只能用于突击、搏杀等关键时刻。
骑在马背上的白甲兵,对于轻装部队的杀伤是碾压性质的。
满洲第一勇士鳌拜曾经带着九个白甲兵,直冲明军大营,杀了二百四十人,将明军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