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见那丫头不久回来了,以为邢红娘请他去见,没想到,丫头说:
“邢姨今晚不见你。”
“红娘子是有什么顾虑吗?在下带着诚意来,姑娘可以检查我们的装备,营外的粮草土铳,也都是实实在在的。”
丫头想了想,低头道:“俺不知道,你别问了。”
陈吉发还想说话,郑红绫拉了他一把,上前给那姑娘头上插了朵花儿。
“好可爱的妹妹,你今年多大了?”
“谢谢姐姐,十五岁。”
“哎呀,只比俺小一岁。俺河南汝州的。你呢?”
“洛阳的。有条大河,爹说叫伊河,俺家在河边。门口有座石桥,原先有好多商队,爹在桥头卖茶水,娘蒸馍馍。后来就没了。爹也没了,娘也没了。”
“俺俩住的不远,一百里地吧。不过俺比你好,爹娘都在,只是那个爹是个坏人,俺不要他了。”
丫头突然想到什么:“啊呀,邢姨也是汝州的。宝丰的。原先卖艺的。在俺家喝过茶。”
“真的?那不是老乡?你给俺介绍下,俺也认个姨。”
“哎呀,怕不行。她不喜欢你家男人。”
“呸呸呸!她不是俺男人,俺不要男人。”
“真哒?”丫头笑起来,眉毛弯弯,“喜鹊儿也讨厌男人,他们喜欢到处乱摸,最讨厌了。”
两个丫头居然能聊到一起去了,陈吉发有些无语。不过他这个时候也插不进嘴去。
“看来红娘子没有见我们的打算。”铁头有些沮丧,“之前几次都这样,客客气气,但总也不见。”
陈吉发却不这样想。
“如果真不见,就不会客客气气。而且,派这么个傻姑娘过来,肯定也不是随意为之。你看,这院子里来往的女卫都是正常的,就这个丫头看起来呆呆傻傻,偏偏让她来接待。”
“啊?小的实在不懂,公子要不解释下?”
“都是猜测。先吃些东西,该干嘛干嘛,明天再说。”
那傻丫头喜鹊儿和郑红绫聊了会,竟黏糊糊说个没完。
郑红绫拉着她的小老乡吃饭,把自己的肉罐头分给她,这让喜鹊儿更喜欢郑红绫了。
晚上郑红绫留丫头一起睡,这时候她不傻了,别别扭扭告辞,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陈吉发没在意这些,他想着既然今天注定没啥收获,于是挑灯夜战,抄写资料库中各类中学教材。
依旧是到了快天亮才小憩片刻,没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人呼喝,起来看,只见不远处的操场上,有个身材敦实的中年女人,拿一把长刀在锻炼。
邢红娘昨晚等丫头回来,又问了情况,把陈吉发几人的动作话语掏了个明明白白。
她心中有了计较,大早晨的故意在外面练武,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见面。
陈吉发听了声音,先走了出去。郑红绫个懒虫还在睡觉,其他三个人也陆续出来了。
那敦实的中年妇女见到陈吉发,扔了根长枪过来。
“过几招?”
“小子学艺不精……”
话音未落,红娘子一刀砍来,带了三分杀气七分怒气。
陈吉发无奈,迅速扎稳下盘,提枪格挡。
“铛”一声响过,红娘子后退一步,面色复杂。
“练家子?”
“不敢当,有些力气而已。”
陈吉发其实心中也挺恼火的。
若自己不是基因改良,刚才那一下就算不要命,肯定也是极其狼狈的。
他能理解红娘子仇官的情绪,但还是觉得有些极端了。
这倒是陈吉发狭隘了。
这个年代造反的,哪个不是被官府弄得家破人亡的?这么点怒气,已经算是客气了。
不过,他接下了这一击,红娘子似乎没有继续打的兴致了,好像之前的愤恨不服,都化在这一刀之内。
“算你命大。说吧,上山何为?”
“简单,为大当家寻一条生路而已。”
邢红娘面露鄙夷。
“哼,当官的惯会说些好听的话。若为这些,你就走吧。”
“若是用嘴说,当然是假的,但是您不看看在下带来的东西吗?”
“五十条土铳而已,不稀罕。”
“但大当家的如今在和革里眼、李孩儿争地盘,五十条火铳用好了,是一大助力。”
“不用你这助力也无虞。”
“红娘子真这样想吗?如今高迎祥新败,张献忠猬集南阳,罗汝才、老回回等各部均在南直、河南劫掠。红娘子作为唯一的女侠,与其他首领格格不入。我观您营中女将众多,还有单纯如孩儿的喜鹊儿。您叫她来传话,难道不是试探在下的怜悯之心?在下斗胆猜测,红娘子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些女将的未来,只是害怕所托非人。”
“你的确斗胆,还很冒昧。若都是些无用的废话,可以走了。”
“您看看,在下的部曲,付芸,往日是李自成妻妾邢夫人的女将。如今,邢夫人投了官军,她身边女将多数为闯营将官所瓜分,只有付芸投了本官,得以身免。您想要自己和这些女孩,都步闯营女将后尘吗?”
邢红娘握着长刀,指节发白,她回首,眼色凌厉。
“给闯营分,也比让你们这群贪官卖给青楼妓馆强上万倍!”
“您大概没有听说过陈某,也没见过合作社。”陈吉发舒缓了语气,极力劝说,“合作社有女子当权,有女童读书。陈某也不是朝廷命官,只是总理朱大典的幕府,平日里行事肆意,靠银子买朱大典不管而已。您若不信,可以让喜鹊儿去江夏,一个月后,我将她送回来,所见所闻,您直接问她。”
“欺骗一个傻女,可不是你们当官的强项?”
“您也可以多派些人,兼听则明。”
邢红娘侧目,对上陈吉发坦荡的目光。
这年轻人有野心,有期盼,唯独没有心虚,没有私欲。
“喜鹊!”她叫丫头,“可愿意去江夏?”
丫头犹豫,付芸在旁边引导:“可以同红绫在一起,可以每天吃肉。”
邢红娘瞪了付芸一眼,但还是没能阻止喜鹊儿的眼睛越来越亮。
“邢姨,喜鹊儿想去……”
“一口吃的就把自己卖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邢红娘随手将腰上的令牌扔给喜鹊儿,却没提再派个观察员的事情。
喜鹊儿很开心,想要去同郑红绫分享好消息,付芸指了方向,她乐呵呵的跑去叫郑红绫起床了。
陈吉发几步追上邢红娘。
“革里眼和李孩儿那边,红娘子若要解决,在下也可以帮忙。”
“你?二百人马?”
“人马皆精锐,而且我们还有别的武器。”
“你走吧,都是苦命人,老身不想造太多杀孽。平生只杀可恨之人,为富不仁之人。”
“若您如此说,那能不能派人与他们接洽,晚辈也想做做他们的工作。”
“你想找死自己去。贺一龙本就是悍匪,贺锦是他族弟,他们哪里会真心想安顿下来?不过是鱼肉百姓罢了。”
“既然如此,那您为何不干脆吞并他们?这样,大别山一带就会稳定下来。”
“呵,你想的真美。”
“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自然就不会乱套。您作为首领,应该知道这个道理。晚辈先到您这里来,也是看重您还在屯田养民,并不是完全靠抢劫,与革里眼、左金王这些匪徒不同。但若这片山区长期得不到平静,晚辈也会重新评估,或许,下次来,就不是和谈了。”
邢红娘眯起眼睛,变得极端危险。但陈吉发坦然无惧,盯着她的眼睛。良久,邢红娘问道:
“为什么?!”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但这是晚辈真实的想法,就是为了这片山区的安宁,让它不成为流寇纵横的通道。只有稳固了大别山区,池州、安庆一带的地方才能安宁下来,官兵才会抽身北上,留在这里的流民、山民、难民才有机会安心耕种。我知您恨官府,但无论你信不信,我心中想的,是如何让大明的天下安稳下来,大明的百姓安居乐业。”
邢红娘讨厌这种感觉,被人逼着走,没有退路,没有选择。
但她又发现,自己对陈吉发这种人讨厌不起来,他说话的时候,眼神真挚,不是假的。
“你会对革里眼和李孩儿说这些话吗?”
“不会。因为麾下同您接触几次的关系,我认为您比革里眼和李孩儿更有良善之心,更愿意为百姓安定尽力。您也知道,无论大明的天下如何,您盘踞在大别山,一定会被各路势力觊觎。您肯定不希望跟随您的人一辈子生活在战争威胁之中,甚至白白送命。所以,我认为,大别山的稳定有利于我们彼此。”
邢红娘看着陈吉发,内心挣扎,眼神颤动。
“给老身一点时间。”
“可以。一个月后,我们会送喜鹊儿回来。您只管问她见到过什么,没必要问她同我们说过什么。您不会信,我们也不会提前给丫头说。”
“知道了。你走吧。把你的礼物也带走。”
“不带走了。这只是一点点诚意。若是一个月后您决定了,江夏合作社将全力支持您消灭大别山东部的贼匪。土铳、土炮,都不是问题。”
这份自信给了邢红娘极大的震撼。
“炮?!你说真的?”
“自然。”
“你到底意欲何为?”
“拯救大明江山。”陈吉发勾唇,“吾乃大明忠臣!”
邢红娘最终没能推拒陈吉发的诚意。
而作为交换,喜鹊儿连同她身上的令牌,跟随陈吉发返回江夏。
这块令牌非常好使,喜鹊儿带领陈吉发五人,只用了来时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铁骑兵的驻地,沿途的哨卡都不过问,直接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