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狼奔豕突,虽然机动性非常强,常常让官军顾头不顾尾,但机动性强的弱点,就是缺乏攻坚能力。张献忠非常清楚这点,因此,只略微沉思,就打定了主意。
“文秀看着他们,务必做出正在准备攻城器械的假象,三天以后就可以连夜撤走,带着老营到永宁与大军汇合。”
“啊?父王不是去南阳吗?”
“前边的探子已经摸清,如今南阳有卢阎王的人在。你看,前面这支部队也打着武昌兵的旗号,肯定湖广兵就在前面等着我们。硬仗不打,我们落了淅川,卢阎王肯定要来堵截,等官军向南支援,我们立刻再折回来,走北路下卢氏,再取朱阳关,等他们追到朱阳关,我们再绕道商洛,从兰草川出来,直奔永宁。这期间,这支奇怪的武昌兵要给我牢牢钉死在这个镇上,不能让他们影响大军的行动。”
在调动官军千里转进方面,张献忠的确是专业的。他与李自成最大的不同在于,李自成从一开始就想建立政权,因此有政治主张,有攻城略地的逻辑。而张献忠最开始只是到处抢,根本没想过后面要怎么样,哪里打得过就往哪里窜,哪里官兵强就绕开跑,因此张献忠造成的破坏也格外的大。
“儿子明白。”张文秀信誓旦旦的答应道,“您且放心行动,就算是朱阳关的官兵来了,儿子也要守住这里三日时间!”
张献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其他的义子浩浩荡荡往东面去了。
张文秀接下任务之后,立刻后退扎营,堵住大路。
与此同时,刘肈基奉命前来支援,五百骑兵闹哄哄进入桑坪镇,陈吉发出门相迎。
“刘将军辛苦了!”
“贼人何在?”
“距此十里扎营。”
“嗯?在此扎营做什么?”
“主力应该是往东走了,留在这里的是偏师,恐怕是为了断后,防止咱们去追。”
“岂有此理!”
刘肈基登上望楼,远远的看张文秀的营地,陈吉发连忙递上千里镜。
“嗯,你这东西好。早听湖广的薛指挥说你手中有好东西。”
“哈哈,将军喜欢就送您了。”
刘肈基偏过头来笑了笑,没有推辞。
“前面那些黑炭一样的尸体是你们弄得?”
“嗯,用了些油料。”
“什么油烧的这么恶心?”
“苏家湾工业园的一些废弃油料。”陈吉发打着马虎眼,“想着扔了也是浪费,就拿来做烧烤了。”
“你小子,行啊!”
刘肈基是正经的游击将军,三十来岁,他觉得陈吉发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自来熟的性格发作,竟然几句话就不讲虚礼了。
“若是你麾下还有这些东西,刘某觉得,今晚可以试试劫营。”
“搬动不是很方便,有些风险。”陈吉发笑道,“毕竟营中很多是江夏乡勇,本官将他们带出来时,承诺了他们的父母要尽可能将他们带回去。”
“哟,看不出来,文人也有你这样爱惜士卒的。”
“卢大人也很体恤士卒,都是向他学的。”
“哈哈,谦虚!其实这个险值得冒,咱们现在这个情况,若是能一举击溃当面之敌,必能拖延他们入豫的速度,甚至可能会让他们迫不得已取消行动。到时候,这就是首功一件。”
“朝廷看不到这种不痛不痒的功劳,能看见的都是人头和战线。”
“你还挺有见解。算了,你不干的话,今晚本将带人试探一番。你且先看着。”
陈吉发看着刘肈基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
“行吧,我们配合你。不要勉强,遇到困难赶紧撤退。朝廷现在有战斗力的部队不多了。”
“嗨,这帮乌合之众,比八旗劲旅就是土鸡瓦狗。咱们可是能同八旗打个来回的关宁军,不是河南陕西那群无能鼠辈。”
原来是这么回事,陈吉发心中叹息,但也不好出声反驳,既然他看得起自己,愿意拉自己一起行动,那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对于巡抚卢象升来说,支援河南无疑是一步颇有风险的棋。
在敌情未明,主力难于捉摸的情况下,大军移驻南阳,的确有劳师动众,无功而归的可能。
然而,多年来对流寇的了解,让他最终选择了赞同陈吉发的判断,向总督洪承畴申请赌了这一把。
不过,来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太少了,而洪承畴的支持,只能说聊胜于无。
各地都有小股流寇,督抚们不辨真伪,但凡有流寇入境,就上报遇到了主力,请求大军救援。朝廷如今能够机动的兵力都是客军,军纪一般,但凡移驻,往往带来劫掠破坏,滋长了地方匪盗。
远在西安的洪承畴,对东线局势的判断延迟厉害,流寇日进百里,而情报到西安一个来回要三四天时间,这个功夫,早就看不到影子,更遑论战机。
卢象升是个干臣,他非常希望朝廷能够允许各地督抚招募乡兵守土,至少不要有一点点警号就四处求援,让流寇牵着鼻子走。但这种事情并非他能决定的,自己递上去的折子久久没有得到皇帝的反馈,北京的好友来信说,似乎皇帝对地方督抚养兵颇有犹豫,还没能下定决心。
多疑寡断,用人唯亲,遇事逃避,崇祯皇帝的底色就是如此。继位八年来,大多数朝臣已经看穿了这位皇帝满口堂皇之辞下的败絮内里,有些人早早致仕回家,有些人称病不出,有些人谋个闲职混日子,现在仍在朝堂上的,要么就是小人宠臣,要么就是如卢象升、孙传庭这般还想做点事情,有些执着的可怜人。
虽然得不到朝廷的支持,这仗还是要打下去。大军按部就班向预定地点推进,却在半途的时候,接到了前锋传来的消息。
张献忠、老回回主力已经破了隘口,直奔淅川县而来。
卢象升有些惊讶,敌人来的速度比想象中的早了许多。他连忙让斥候扩大侦查范围,很快得到报告,敌军在淅川并未停留,转道北上,往栾川、永宁去了。
他立刻给西安的洪承畴、汝州的左良玉写信,告知他们军情,与此同时,带着湖广兵追在张献忠后面北上,迫使他们没有顿足攻城的时间。
但等他追到栾川,才发现这里只是个佯攻方向,小股流寇见着他就直接逃入山中,而大股流寇已经走兰草川返回商洛。
卢象升很生气,正准备写信质问兰草川守将,却突然收到一封捷报。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陈吉发在桑坪镇做的事情,才知道兰草川的部队去了哪里。
原来,那天晚上刘肇基执意要夜袭,陈吉发无法,只好配合。
张文秀的部队打了一天的仗,虽然老营没有损伤,但是新归附的流民伤亡惨重,士气低迷。因此,当抛石机扔出的熊熊燃烧的陶罐腾空而起的时候,这些白天里就被砸出心理阴影的流民直接就炸了营。刘肇基的部队趁机掩杀,将流民向张文秀的老营驱赶。
这些狼奔豕突的流民虽然没能真的冲垮营寨,却给了刘肇基靠近的机会。他们向营地内投掷陈吉发提供的燃烧瓶,点燃了许多帐篷。
趁着混乱,江夏民团的工兵炸开了一截木栅栏,刘肇基的山海关骑兵趁机杀了进去,将已经是乱哄哄一片的流寇杀得四散而逃。张文秀起初组织了反抗,但很快被杀散。于是他果断放弃大营,仓皇逃跑。
打跑刘文秀之后,刘肇基带着山海关骑兵尾随追击,同时向尤世威报捷。不久之后,张文秀带着数百残部与张献忠汇合,刘肇基追击他,也碰到了卢象升。但这个时候,流寇主力已经在往陕西回流了。
卢象升揪着刘肇基问:“你不是防守兰草川吗?为何追到这里来了?”
“淅川既破,兰草川也没有守卫价值了。尤总兵让末将南下,截击流寇。”
“但敌军此时又从那里回了陕西。你留下的那些首级,既有功劳,也是失职。”
刘肇基拱手,客客气气道:“末将愿为前驱,尾随追击,不使流寇有喘息之机。”
卢象升默然,照理说刘肇基并非他的部下,不应作为他的前驱。不过,山海关骑兵是精锐,卢象升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将军请为大军开路。张贼狡猾,务必当心。”
刘肇基领命下去了,卢象升环顾左右。
“陈子安何在?”
大帐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走到帐篷门口的刘肇基听闻,回头禀报:
“陈主事说是要去赚些利息,具体如何行动,并未同末将交待。”
卢象升皱起眉头,叫了个传令兵赶快去找陈吉发前来汇合,然后命令众人各自准备,明晨五更出发。
此时,隐匿了行踪的陈吉发,正带着队伍在山岭中急行军。
将所有的辎重和守城设备留在桑坪镇,陈吉发带着苏云生、郑红绫、薛虎几个,领着三百骑兵星夜兼程,天亮前赶到了兰草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