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谷外,道路如潮。
苏长安没有走入万象城主道,反倒牵着风犀与饿霸,径直往万象裂界所在的万象谷方向行去。
脚下山道逐渐拓宽,尘烟四起,人声如浪。山腰之上,崭新的酒楼与客栈连绵排开,屋瓦尚新、牌匾还未挂稳,住客却早已满盈,一层看不到尽头的修者潮流自山道涌向谷地,如江水冲撞山门,铺天盖地。
他收了风犀,只留饿霸在身边。
衣架一样的饿霸,眼珠泛绿光,四蹄贴地不动。苏长安抖手掏出干粮,刚递过去,它嘴一张,直接吞了半袋。
“……你这肚子是破了洞,还是通着另一个胃界?”苏长安一边吐槽,一边又丢了个馅饼过去,“来,今天干的很棒,居然坚持下来了,——奖励你吃个够,吃饱。”
饿霸眼睛一亮,“嘎嘣”一声,连饼带纸吞了进去。
“来,试试妖核?”
他甩手丢出两颗泛着淡红光的妖核。
饿霸一口咬下,竟咬出了坚果脆片的嚼劲,吃完还舔了舔牙花子,像在回味。
“成,这态度给力。”苏长安拍拍它脑袋,“从现在起,开启——吃播巡山模式。”
他一人一马,边走边吃,成了万象谷边最不合时宜的一道风景。
山风猎猎,灵息如潮,万象谷前早已人山灵海。
谷口排队之人从山脚绵延至山腰,足足几十万人。各派护道者,天骄,弟子、散修、宗门使节夹杂其中,神色或谨慎或自负,人人神识内敛,暗中较劲。
听着山道前方,开始“热闹”起来了。
第一道火浪,是从山道左侧灌进来的。
灵火轰然炸开,一辆金铜战车破山而出,火焰缠绕,车前六头铜角牛齐踏而行,蹄下生烟。车顶立着一少年,披金火袍,肤色铜亮,眼神炽灼如燃。
“冉野。”身边有好事者喊道。
火云宗少主冉野,宗主亲传。那战车还未靠近谷阵,热浪已逼得队伍前排退了两丈,灵器震鸣不止。随行八名火修,灵火绕身,杀气逼人,一路清场无一人敢挡。
接着,第二阵风从空中来。
六翅灵鸾拉着一辆银骨风车从头顶蜿蜒驶出,风车表面刻着上百枚风纹,随着车轮转动,寒风缕缕吹来,将炽热割得干干净净。
风车内,洛绾绾静坐不语,一双银眸俯瞰山道,神色冷如霜锋。身后二名护道,六名侍修,银甲贴体,执刃护离。
下一刻,山道轰鸣,巨象踏来。
蛮荒古族的金象卫首·铁旷坐于象背车辇之上,一身黑铁战甲,目如寒钉。战象披铠,鼻环灵钟,踏碎一路山石,走得极慢,却没人敢催。
十名铁卫扛矛随行,肩背兽皮盾,脸上纹着蛮荒图腾,最后还有一个老态龙钟,驼背弓腰的老人蹒跚跟随。
再后,是一道文气扑面的清风。
离尘书院的青车自山道而来,由四灵兽牵引,车顶刻满箴言符文。车中沈知渊静坐,手持卷轴,未言一字,却有阵阵书声自车中溢出。
他的弟子随车而行,六人一列,执笔佩剑,步步符文生辉。他目光不浮,仿佛天地之外自有一卷经书,正由他缓缓展开。
待那灵车掠过,苏长安嗤笑:“嘿,真落后,坐灵车得配唢呐才高端。”
接着,一头三尾灵狐,鬃毛洁白如雪,曳着一辆香木车徐徐而来。车中女子绿衫叠翠,眉眼带笑,腰佩玉笛,身后四名童子持箫吹奏,一路乐声袅袅,香气绕山。
瑶仙宗宁晚音,那车还未抵近,谷口已有人脸泛红潮,脚步浮乱。
突然天空炸开一道道神纹。
谷口守阵的几名玄罡修者顿时挺直了背,连气息都不敢外泄半分。
第一道,是神裔天威。
无车无兽,十位身披银甲的神将随行。
苍渊,神族·苍渊天宫少主,银白长发披背,金银异瞳冷静如水,周身无任何法宝器物,却每一步踏出,四周灵气皆自动退散三丈,仿佛天地不敢近他半步。
第二道仙气如潮。
琉璃飞车由仙族护道人御控,车身六面镜阵闪耀符光,如清夜流星从天而降。
霁流光,九曜仙域太素宫继承者,坐于车中,身形晶澈如玉,静默端坐,目光淡然,未望众生一眼。
第三道光柱下,传来兽吼。
星木战兽四蹄踏地,碧羽披身,背负着一身碧发的精灵女子,耳尖微扬,绿眸带锐。
维兰迪娅,星木之森继承者,一身墨绿轻甲、腰佩长弓,身后十六名精灵护卫步随兽后,箭未出鞘,杀意已成网。
她未看左右,只一脚踏地,灵息炸开,竟将左右两名队伍震退丈余。
接下来各派天骄入场,皆气场全开,或盛大,或孤傲,皆目高于顶,气压全场,一眼便知不是善茬。
苏长安手中啃着蜜汁蹄膀,咬得香油乱流,他没瞧,反正也瞧不见,但热闹听得出来。
“看这架势……不是英俊的就是要命的,就是貌美的就是要命的。”
脚边那团皮包骨的瘦马打了个饱嗝,声势震人,像气血回笼得意外成功。
“吃得爽?”苏长安朝它扬声。
饿霸四蹄朝天,肚子撑得像挂鼓,眼白翻着,嘴角还残留一小撮妖核碎末,摆出副“今生圆满”的表情。
苏长安蹲下身,手指搭上那膨胀得过分的肚皮,语气半是嫌弃半是无奈:“你这一肚子,从中午撑到现在……我到底往你嘴里塞了多少?”
他本只打算足足的给够肉敷衍了事,结果这货根本没个“饱”的概念。吃了上百公斤精料,几十斤各种肉食,完全没反应,后来妖核塞了五六颗,连四品以下灵草都啃进去半车才勉强止住这张嘴。
“得了,饿死鬼托生的,也该圆寂了。进去歇着吧。”
一道暗金光纹闪现,御兽牌轻震,饿霸那瘦成风骨的身影瞬间化作灵纹归位。
他起身,抖开衣摆,顺手弹了弹掌心的灰尘。
刚入夜,谷门已亮起微光,大阵未启,却有守门的长老按着规则分段排位。他白天已经领了令牌,乙字三段·四十二号。照着令牌所示,走至一块刻着“乙三”的小石碑前,地上划了标记——四十二号,在偏后。
周围二十多个都是气海初阶,个别中阶。有人身穿宗门袍,有人灵兽在侧,也有独行客带着丹炉、香囊、锻铁枪,一看便是苦修出身。
周边客栈早已爆满,城内贵重物价翻了三成,就连搭个草棚也得两颗中品灵石起步。苏长安身无长物,独坐在山壁侧的石头上,身旁除了一卷薄毯,便只剩夜色。
“果然找到你了。”
是安若令的声音,自斜后方传来。他没有高声唤名,而是一边走一边提着灯盏,那灯不大,却将他衣摆映得极整,脚步声细碎得像落在纸上。
他只着一身青衣便服,身上无剑,面色却带着几分游侠难得的松弛。身后安家弟子跟着,却有意落后几步,不扰主谈。
“苏公子,若觉得这里太闹,我那边还有间空屋,你若不嫌弃,便一起住。”
苏长安没立刻应声,只侧了侧身,语气平静:“我这人怕熟。住进去,没三句,怕是就得当安家的人。”
安若令怔了下,旋即失笑:“你若真是安家的人,家母该乐开了花。”
但他也识趣,不劝,只点头:“那明日,我等你一同入谷。”
他走得温文,临别前还轻叮一句:“今夜山风重,有灵气乱流,若真要夜宿,记得别靠阵脚太近。”
苏长安没有作答,只抬了抬手掌,示意“听进去了”。
夜风里又多了一缕幽香——不是檀,不是木,是极淡极细的药草味。
“苏夏。”
这声唤,来自女子。语音冷清,却清晰得像夜里的泉水敲石。
温清莲步出夜雾,手中提着一个厚实行囊,帐篷、褥被包得整整齐齐,连绳扣都打了双重结。身后无人,只为他一人而来。
“你眼不好,”她语速不疾,“若露宿,风夜极寒。”
苏长安没想到这妞会找来,他实在不想沾染是否,只能狠心拒绝:“温姑娘,在下何德何能得您厚爱,还请收回去,现在这夜深人静,你我孤男寡女,容易被人非议,请回吧”
温清莲神情一滞。她没说话,将行囊轻轻放下,站了片刻,转身离开。
衣摆在风中扬起,拂过她脚边落叶,背影却带着些说不出的郁闷。
苏长安松了一口气,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你真不收?”
是安若歌的声音,来自夜幕另一侧。
她倚在一块低石上,一身红衣短袍,头发用银丝绳松松束着,一条腿弯起,一条腿晃着,像是溜达到此,不经意撞见。
“那可惜了。美女送帐篷你不要,我送夜宵……你要不要?”
苏长安眉心轻挑,眼中却没了半点打趣,只语气低缓道:
“你这样问,我要是不收,是不是显得……不识好歹?”
安若歌眼中笑意盈盈,多了点认真。
她晃了晃手里的小食盒,“是我亲手做的,怕你饿着。”糯米香微扬,温热得刚刚好,
“你做的东西,怕是比这谷里所有灵丹都值钱。”
他伸手接过盒子:
“可惜,我这人吃得慢。你若急着看我感动,就得等到明年今日。”
安若歌一愣,随即笑起来:“明年今日你还敢不认账,那以后只让饿霸吃了。”
看到有人接二连三来给苏长安送温情,周边有人咂舌,有人酸语,有人开始盘算这“苏夏”的可能背景。
苏长安充耳不闻,等安若歌走后,将那帐篷挪到旁边,留给别的苦修弟子。
不远处豪华客栈顶楼,天字号房内,灯影摇晃,一袭墨衣的女子站在窗前,背对众魔族。
“你确定他在乙字三段?”
墨璃收回神识,眼底布满疲色,却压不住那一层森冷的霜意。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低得发紧——
“是的,公主殿下,他化名苏夏,虽然眼上蒙了黑布,但我们多次确认五官长相,加上那匹传说中苏神的瘦马”
魔族属下顿了一下,很笃定下结论;“绝对就是他”
“哼.终于找到他了。”
墨璃目光一点点沉下去,冷笑不掩杀意:“这混账,还是改不了那张扮猪吃虎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