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下的桐庐县郊,大梁军营的篝火在春寒中明灭。
晁雄征指尖捻着象棋棋子,听见帐外巡夜士卒的甲胄相击声忽然变得清脆——这是露水凝结在铁片上的征兆。
\"马八进七。\"许贯忠将黑檀木雕的马推过楚河,龟甲坠在烛光里泛着青铜冷光。
棋盘上红方车马已形成合围之势,他却突然伸手拂乱棋局:\"该换新局了。\"
李逵在角落的虎皮毡上翻了个身,鼾声里混着酒气:\"直娘贼...再来三碗...\"镶铁靴跟蹬翻了酒坛,琥珀色的液体渗入夯土地面。
孙安擦拭着新得的狼牙锤,忽然停住动作:\"来了。\"
马蹄声像远方滚雷碾过丘陵,石宝掀帘而入时带进几片野樱花瓣。
这个精瘦的南疆汉子肩头还沾着苍耳刺球:\"吕师囊的先锋距此二十里,东南方辎重车辙深三寸有余。\"方杰紧随其后,银甲下摆沾满泥浆,左手虎口新结的血痂在烛火下泛着暗红。
晁雄征将第七颗猫眼石按回剑鞘,宝石瞳孔映出帐外飘落的樱花:\"方将军可知,野樱花开到七重瓣时最易遭虫蛀?\"他忽然转身抛出佩剑,寒光擦着方杰耳际钉入帐柱,剑穗上坠着的玉环仍在嗡嗡震颤。
\"末将愿为先锋!\"方杰单膝跪地时,甲叶碰撞声惊醒了李逵。
黑旋风揉着眼睛跳起来,两柄板斧已经握在手中:\"哪个撮鸟敢扰爷爷清梦?\"
三更梆子响到第二声,东南角马厩突然传来嘶鸣。
晁雄征按住要冲出去的李逵,指尖划过剑鞘上凸起的猫眼石:\"听这蹄铁声,是江南道的矮脚马。\"他话音未落,西北粮草垛方向腾起橘色火光,却在转瞬间被幽蓝火焰吞噬——昨夜宰杀黄羊的油脂仍在暗燃。
许贯忠的龟甲坠突然裂成两半,掉落的甲骨片在案几上旋转七圈半,最终停在\"桐\"字裂纹处。
帐外传来弩机绞弦的咯吱声,八百铁鹞子正在给踏张弩填装淬毒箭簇,金叶子在暗格里随着马匹呼吸轻轻作响。
\"报——\"斥候的声音裹着夜露冲进大帐,\"吕部轻骑已突破鹿砦!\"
晁雄征却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汤,看着水面倒映的残月被涟漪揉碎。
更遥远的南方,战象磨蹭象牙的闷响顺着地脉传来,震得案头灯烛忽明忽暗。
当第一支火箭掠过中军帐顶时,他忽然想起明州港底舱那些正在凝结盐晶的错金院服。
晁雄征的剑鞘在火光中折射出七重光晕,猫眼石瞳孔突然收缩成线——东南方三十丈外的草料堆后,数十道黑影正如壁虎般贴地爬行。
他抬手掀翻青铜灯树,滚烫的蜡油泼在羊皮地图上,燎起三尺高的幽蓝火焰。
\"举火!\"
中军帐顶的牛皮轰然燃烧,露出纵横交错的楠木骨架。
潜伏者显然没料到这出,高可立的黄骠马被冲天火光惊得人立而起,马鞍上悬挂的铜葫芦撞在锁子甲上,迸出连串火星。
张近仁的钩镰枪在热浪中扭曲成蛇形,这江南骁将竟踏着燃烧的帐篷借力跃起,枪尖直指晁雄征咽喉。
\"叮!\"
孙安的狼牙锤后发先至,锤头狼齿咬住镰刃。
两人在半空对撞,甲片刮落的金漆像流萤般纷扬。
李逵的狂笑震得火苗乱颤,两柄板斧绞出腥风,将三名偷袭者拦腰斩断。
肠肚坠地时腾起白烟,竟是被斧刃摩擦的高温瞬间烤焦。
石宝的苗刀在暗处游走如毒蛇吐信,每道银光闪过就有血泉喷涌。
这南疆汉子突然扯下腰间酒囊猛灌,烈酒混着敌人鲜血从下颌滴落,在甲胄上绘出诡异的图腾。
方杰的银枪化作流星,穿透两名盾牌手的瞬间突然拧腕抖枪,精铁盾牌竟如陶器般迸裂。
\"鼠辈安敢!\"史文恭的喝声自营外传来时,最先溃逃的江南兵刚摸到鹿砦。
三棱箭簇撕开夜幕的声响格外清晰,五十步外的逃兵突然僵直,后心处的箭羽还在微微震颤。
李逵正要追出辕门,却被石宝甩出的铜链缠住脚踝——链节上串着的兽牙正扎进他小腿。
晁雄征剑尖挑起半片燃烧的帐布,火光照亮张近仁狰狞的面孔。
孙安突然撤锤旋身,狼牙锤的倒刺勾住对方束甲绦,借着冲势将人掼向粮车。
装满粟米的麻袋轰然炸开,金黄的谷粒混着血水溅起三丈高,在火光中竟似下了一场琥珀雨。
方杰的枪尖在此时穿透雨幕。
高可立举刀格挡的瞬间,枪杆突然弯成满月——这是南诏白蜡杆独有的韧性。
精钢打造的护心镜像蛋壳般破碎,枪头透背而出时,带出的血珠在火把映照下宛如一串玛瑙。
当最后一名偷袭者倒在铁鹞子的踏张弩下,许贯忠正在拼接裂开的龟甲。
篝火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残破的军帐上,宛如正在占卜的远古巫祝。\"寅时三刻,桐江起雾。\"他说这话时,一片樱花花瓣飘落在龟甲\"桐\"字裂纹处,瞬间被血渍浸透。
晁雄征忽然按住腰间剑柄,南方的地脉震动比先前更明显了。
八百匹战象的闷吼在百里外形成次声,震得他指节发白。
史文恭收兵回营的号角声里,隐约夹杂着金器碰撞的脆响——那是藏在象辇暗格里的错金院服,正在与某种奇异频率共鸣。
\"报!
江岸芦苇丛发现新茬口,断茎处有硫磺味!\"浑身湿透的斥候跪地时,靴筒里淌出的江水在烧焦的地面画出蜿蜒图案。
许贯忠用竹签挑起斥候甲缝里的黑渣,在鼻端轻嗅后突然轻笑:\"吕枢密倒是备了份厚礼。\"
五更天将明时,晁雄征在残帐中发现半截未燃尽的信香。
香灰呈现诡异的孔雀蓝色,与他三日前在明州港见过的海商贡品一般无二。
江风卷着咸腥水汽掠过焦土,他忽然想起那些浸泡在底舱盐卤中的错金院服——每件右衽处都用银线绣着浪花纹,与此刻江涛的节奏莫名契合。
东南方七十里外的山坳里,吕师囊正在擦拭他的八棱镔铁锤。
亲兵呈上的密函盖着珊瑚漆印,展开时掉出几粒胡椒。
当他看到\"五万\"这个数字时,锤头突然砸碎了身侧的榆木案几,惊起夜栖的寒鸦扑棱棱飞向桐江。
江雾恰在此时漫过滩涂,吞没了上游漂来的半截桅杆。
桅杆上缠着的水草间,有鳞片状金饰随波浮动,在晨曦中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