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维萱“游湖”归来,婉蓉便被愁绪笼罩,神色间尽显落寞之意。两位庶妹竟如此自甘堕落,与外男暗中私相勾连,实乃令她难堪至极。虽说她已然嫁入陈府,然苏丽华与苏长宁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她们做出这等丑事,整个苏府闺阁女子的清誉,皆被牵连其中,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虽说此前公爹蒙冤入狱,她回苏府求助,父亲避而不见。此事令她齿寒。然而,苏府毕竟是她自幼生长之地,如今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又怎能不让她心中悲戚伤感?
这日午后,维萱回到陈府。先是前往母亲肖玉凤处,陪着叙了会儿家常,而后便径直移步至凝光院。她特意备下了婉蓉女儿瑾仪的礼物,乃是一个以赤金镶嵌红宝石的项圈,还有一枚寓意平安如意的金锁,皆是精巧之物。
维萱吩咐奶娘将瑾仪抱下去玩耍,随后拉住苏婉蓉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大嫂,这才大半月未见,怎的消瘦成这般模样了?”
苏婉蓉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神情中满是苦涩:“并无大碍,只是近来茶饭不思,心中憋闷得紧。”
“那嫂嫂可曾请大夫前来诊治?”
“是我自己思虑过重,心病难医,纵使大夫医术通神,亦解不了我这心头之结。”
“嫂嫂莫不是在责怪我将此事闹得太大,致使苏府女儿遭受众人议论诟病?”
苏婉蓉轻蹙蛾眉,手不自觉地绞着帕子,神色哀伤,缓缓叹道:“此事与二妹妹并无干系。只怪我那庶妹耳根子太软,几句甜言蜜语便轻易信了他人。从前在府中,苏丽华哄骗她不知多少次,她却总是不长记性。前一刻气愤道要与苏丽华断绝往来,可旁人稍一哄劝,便又和好如初。她并不十分聪慧,却总想学苏丽华心比天高。我早料到她这般性子,往后日子怕是难遂人意,却未曾想竟惹出了如此大祸,竟和当朝皇子有了牵扯。父亲是极重颜面之人,自己庶女与皇子的苟且之事被拿到朝堂之上争论,让他如何承受得住?虽说之前公爹入狱,我回府求援,父亲避而不见,我心中难免寒凉,可他毕竟是我父亲,血浓于水,心中总归是放不下的。”
维萱闻言,静默良久,未置一词,只是缓缓端起茶盏,轻抿慢啜。盏中茶汤泛起袅袅热气,却暖不了这一室悄然的冷意。
婉蓉心中对维萱确有几分怨怼。若苏长宁当真与荣襄郡王暗通款曲,于府中仗杀或发落去家庙,皆能将此事悄然掩下,何至于闹得沸反盈天?如今这般闹到朝堂之上,致使陈府、苏府、郡王府沦为京中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柄。身为女子,颜面名声何等重要,经此变故,日后她又如何在京中官眷圈里周旋立足?
二人对坐,一时俱寂。唯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打在青瓦之上,簌簌作响,又顺着屋檐滑落,滴答在窗棂,似在为这难堪的局面添上几分哀怨。
良久,维萱轻轻一叹,打破了这压抑的宁静:“嫂嫂,我又何尝愿将此事闹得如此不堪?只是嫂嫂可曾想过,父亲缘何入狱?又是被何人所害?太庙那场灾祸,你当真以为是过世多年梅嫔兄长所为?那陆家二房、三房,哪个不是身居要职,梅骞不过一介庶民,又怎能驱使得了他们?”言罢,她再度端起茶盏,神色平静,仿若在谈论的只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婉蓉本是聪慧之人,只是涉及自身,方寸大乱,一时钻了牛角尖,诸多关节未能想通。听闻维萱之言,心中一震,惊问道:“二妹妹的意思是,背后主使竟是荣襄郡王?可太庙之中供奉的皆是历代皇室祖宗牌位,他身为皇室宗族子弟,怎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皇室中人行事,自是与我们常人不同。”维萱放下茶盏,神色间透着几分冷峻,“于他们而言,用何种手段,牺牲何人,皆无关紧要,他们所求唯有结果。那硫磺硝石,遇火星便燃,祭祀用的香烛又是特制的,檀香比寻常粗大许多,点燃后火星四溅。结果便是太子手被炸伤,继而被废。嫂嫂,事到如今,还看不明白吗?那人觊觎的是皇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他眼中,那一室牌位,不过是几块木头罢了,这般心狠手辣之人,对祖宗神灵岂会有半分敬畏之心?”
婉蓉缓缓站起身来,移步至窗前,望着窗外如注的大雨,喃喃自语:“世间真有不怕阴司报应之人吗?”
维萱款步走到她身旁,轻声道:“在朝堂为官,又有谁能全然清清白白,毫无遭人诟病之处?那荣襄郡王最擅抓人把柄,污蔑嫁祸。若不一举将他扳倒,朝臣之中,下次遭殃的或许便是苏大人。况且他对我们陈府怀恨已久,只因当年他想纳我入皇子府,我拒了他,他便在腊八粥中动手脚,自导自演了一场苦肉计,害得父亲丢了官职。如此心胸狭隘、不择手段之人,绝不能让他有半分上位之机,否则陈家、承祥侯府,乃至与陈家有关联的姻亲,皆会受其牵连。”
“宫中皇后娘娘不得圣宠,被皇上冷落多年。太子虽平庸懦弱了些,却也未曾犯过大错,只因手伤后酒后失德,便直接被废,连个贝子封号都未给。反观那德妃,多年来圣宠不衰,在后宫之中位同副后,连带她所生之子也极为受宠。秦太师顺势拉拢了大批朝臣。咱们皇上勉强算得上是位明君,如今正值壮年,春秋鼎盛。可皇上终有衰老那日,那荣襄郡王惯会做戏,巧舌如簧,哄得皇上允了他入吏部任职。如今吏部尚书王大人,行事皆要看他脸色,官员考核之权落入他手,嫂嫂不妨想想,日后会有多少朝臣被他收归麾下,为他所用?”维萱神色平静,娓娓道来,言语间却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维萱又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张纸,递与婉蓉。婉蓉满心疑惑地展开,只见上面字迹工整,记录着种种害人细节,不禁眉头紧蹙,脱口问道:“这是红燕的供词?”
维萱微微颔首,沉声道:“红燕招供,我怀孕至生产期间所遭一切算计皆为苏长宁指使。当日我真心实意将她视作妹妹相待,未曾想,她竟对我起了杀心。我自问未曾得罪于她,可我得罪过荣襄郡王,嫂嫂不妨猜上一猜,这背后是不是郡王在授意?他既然妄图取我性命,我又怎能坐视他安稳度日?!”
婉蓉神色间满是忧虑,问道:“二妹妹,眼瞧着再过几日,便满一月之期了。这事儿朝堂上下众人皆知。倘若那苏长宁并未怀有身孕,你又该如何应对这局面呢?”
维萱闻言,嘴角轻轻上扬,绽出一抹神秘笑意,带着几分狡黠与自信,轻声说道:“嫂嫂且放宽心,山人自有妙计。待时机一到,嫂嫂自会知晓。”
大雪节气那日午后,暖煦的日光洋洋洒洒,给整个侯府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金纱。恰在此时,一道圣旨传至承祥侯府,令承祥侯老夫人与陈维萱即刻入宫。
在太监沈奥引领下,婆媳二人缓缓踏入太和殿,太和殿是皇上与朝臣议事之地,不似金銮殿那般巍峨宏伟,却自有一番庄严肃穆之感。殿内青砖铺地,光可鉴人,倒映着众人的身影,更添几分凝重。
殿中高悬的匾额,上书“建极绥猷”四个大字,笔锋刚劲有力,在日光的映照下,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严。雕梁画栋间,龙凤呈祥的图案栩栩如生。
婆媳二人刚一踏入,殿内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投了过来。老夫人神色淡定,仪态端庄,尽显侯府当家主母的风范;维萱则神色平静,眼眸中却透着几分锐利与从容,似是早已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
殿内,皇上身着一袭简约常服,稳稳端坐在龙椅之上。他面容沉静,不怒自威,仅仅是那不经意间投来的目光,似有千钧之力,让人不自觉地屏气凝神。殿下,德妃、荣襄郡王、苏南易、苏长宁以及三位太医,依次肃然而立。
德妃的眼眸在触及维萱的瞬间,闪过一抹怨毒之光,冷冽而又充满恨意。那目光仿若淬了毒药,似乎只要一个眼神,便能将维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德妃虽一直以来圣眷优渥,备受皇上宠爱,可膝下仅有一儿一女。这儿子便是她后半辈子倚仗。然而如今,却被陈维萱这个女子搅得声名狼藉,颜面尽失。那苏长宁,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庶女,竟害得自己的宝贝儿子栽了如此大的跟头,这般奇耻大辱,怎能不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
皇上目光如炬,威严地扫视着殿下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仿若洪钟般在大殿内回荡:“今日,朕特意召诸位前来,便是要见证荣襄郡王与苏姨娘一事。在事情未有定论之前,诸位皆不得开口干涉太医把脉。”
“开始吧。”皇上启唇说道。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如重锤落地,令在场众人皆觉命运悬于一线,心瞬间揪紧。
刘太医稳步上前,神色恭谨,为苏长宁把脉。只见他微闭双眸,指尖轻触脉门。片刻后,刘太医收手,恭敬退至一旁。
苏长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美目紧紧盯着刘太医,呼吸急促而紊乱,胸口剧烈起伏。
刘太医跪地叩首,朗声道:“启禀皇上,微臣适才把脉,发现此女已然身怀有孕。只是时日尚浅,脉息略显微弱,然脉象圆润如珠,确是喜脉无疑,断不会有误。”
此言一出,荣襄郡王与苏长宁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仿若被惊雷击中。苏长宁更是脸色煞白,不等王太医开口,便急切高呼:“决计不可能!定是你医术不精,在此满口胡言,冤枉于我!”
这时,冯敬中轻咳一声,不紧不慢道:“还请苏姨娘稍安勿躁,尚有两位太医未曾搭脉。还望苏姨娘伸出手来,再让太医们仔细瞧瞧。”
王太医稳步上前,神情之中满是专注与慎重,比起刘太医,他更为用心。只见他双眉微蹙,指尖仿若带着无尽的谨慎,轻轻搭在苏长宁的腕间,细细感知那微弱的脉象。时光仿若在此刻变得极为缓慢,足足一盏茶的工夫,王太医才缓缓收手,随后拱手,声音沉稳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刘太医所言不虚,依微臣所诊,此脉象确为喜脉无疑。”
苏长宁听闻此言,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只觉呼吸都变得极为不畅,双手不受控制地连连颤抖。她下意识地用手抚着胸口,紧接着一阵干呕,整个人仿若被巨大的惊惶笼罩。刹那间,殿内一片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