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信念电转。
他接到的指令是给新开张的焉知肆找点麻烦,给这个河西边关来的小寡妇东家一点下马威,轻则罚她大笔银钱,坏她这家铺子的生意,重则把人抓了磋磨几天也是可以的。
可眼下是怎么回事?
陌赫使者和中宫女史都来捧场,这是巧合?还是他们刻意为之?
有人在这东家身后撑腰?这食肆什么背景啊?
常年混迹底层官场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上头不是单纯地派他来吓唬人的,也不是想从这新铺子的东家身上多捞点油水,或者虚情假意地给申屠公子卖个好,恐怕多少有点不可告人的目的。
姑且不论那些惊扰不得的食客为何在此,当下这领头官兵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只是方才话赶话地架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
官兵轻咳一声,缓了语气:“想来东家和申屠公子都有自己的考量,我这边不过奉命行事,该提醒的都提醒过了,也不好过分强求……”
谭怀柯亦是见好就收,拿回自己的过所,客气说道:“多谢官爷提点。”
眼见弟兄们蹭吃蹭喝都差不多了,领头的官兵招呼一声,喊他们出去候着,美其名曰别叨扰了人家做生意。
谭怀柯见状,知他还有后话要单独交代,便识趣地留了下来,准备打点一二。
可能是怕那些官兵找茬闹事,始终陪在她身边的申屠灼往外探了探头,也跟着他们离开了雅间。他看得出来,领头的这位心里犯怵,已不准备上什么严苛手段了,最多就是些银钱往来,谭怀柯自己就应付得了。
果然,待周围清静了,那官兵说:“旁的都没什么,只是冯翊郡那边行商的赋税,总要禀告清缴。既然你也不方便再回冯翊郡查证,在这里补缴也是一样的,回头我这儿给你出个凭据,这错漏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话说到这份上,谭怀柯哪还有什么听不懂的。
而且人家显然是奔着要问她罪来的,一个不小心所有商路都要断绝,最后只是高高举起她的身份查验,轻轻落下这么点薄惩,显然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留情了。
谭怀柯赔笑应和:“那是应该的,我们当时走得匆忙,确是忘记缴了,能就此补上是最好,省得还要跑一趟冯翊郡了。”
她正要去账房把“欠下的赋税”支取出来,雅间的门突然从外间打开了。
秦王周问琮迈步进来,见到里头的人似是一愣,退出去对身后的申屠灼说:“哎?里头有人了,莫不是走错了,是这雅间吗?”
申屠灼道:“没错,早先订的就是这间。王爷勿怪,方才闹了点小误会,迫不得已占用了下,马上就张罗好了,是吧阿嫂?”
谭怀柯心里是真的一愣,面上却无比熟稔地接话:“哎呀今日属实太过忙乱,倒叫王爷看了笑话。沛儿,赶紧收拾一下,切莫怠慢了贵客!”
周问琮温和笑道:“何谈怠慢?今日分店开张,忙乱些才好呢,且不说大娘子在河西于我有救命之恩,单单为了吃上一顿地地道道的胡食,我也定是要来的。”此时他才看向那边尴尬的官兵,疑惑道,“这位是?”
官兵跪地下拜:“秦王殿下,下官乃是卫尉员吏,前来……例行公事。”
周问琮颔首:“免礼,公事可办好了?”言下之意,办好了就可以给他用膳腾地方了。
官兵忙道:“办、办好了,下官正要走呢。东家,呃,申屠大娘子,今日误会尽除,祝贵店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所谓的赋税分文未取,官兵脚下抹了油似的溜得飞快。
他不禁在心里啐了一口。
天杀的,他这是接了个什么烂活啊?
半点油水没捞到不说,还差点得罪了秦王!人家那可是救命恩人,多大的脸面!这么深的背景,他是吃饱了撑的才来招惹这焉知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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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来时的趾高气昂不同,那队官兵离去时似有点避之不及的意味,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更没说要给东家任何处罚。
外头的食客们见了,不由纷纷感叹谭怀柯的好手段,瞧着方才那些官兵的气势,他们还以为今天这食肆开张要闹黄了,还没摆上席面的饭菜也吃不成了。谁承想只是将人带进雅间说了几句话,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应付过去了。
于是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说这焉知肆的东家绝不是寻常的边关小娘子,指不定跟安都哪家权贵沾亲带故的。
自认为知晓内情的人道:“这位东家不是申屠家的大娘子吗?当年申屠大人可是官拜大鸿胪啊,如今他家二公子从边关回来参加察举,守寡新妇开间食肆维持生计,多半是从前长辈的故交在帮衬着吧。”
也有人反驳:“哼,帮衬?那位申屠大鸿胪一朝被贬,直贬到边关去再不复重用,彼时连个帮他求情的同僚都没有,依我看啊,那些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哎?我倒是听说这东家背后的靠山另有其人……”
“什么另有其人?”
“嘘。”
谭怀柯招呼着周问琮落座,便与他告了罪,从雅间里出来寻人。
大家都来给她撑腰,自然要好生谢过。
她给胥观白取来盛好热菜的食盒,递到她手中说:“多谢观白娘子捧场,也替我多谢你家女君容赦之恩。”
皇后殿下能让她把这间铺子开起来,谭怀柯已是感激不尽。
胥观白冲她笑了笑:“恭喜开张,来时我都有些恍惚了,以为自己还在张掖郡。”眸光移向雅间阖上的门,她说,“秦王也来了。”
谭怀柯叹道:“是啊,难得大家又齐聚在了焉知肆。”
送走了胥观白,谭怀柯又去敬了阿伊沙一卮酒:“多谢大王子殿下替我解围。”
阿伊沙挑眉:“解什么围?我来吃饭罢了。”他指了指肉串说,“这儿的调味不如张掖那家店,你跟厨子好好说说。”
谭怀柯答应着:“下回殿下来了,我们单独给你调味。”
阿伊沙意有所指地说:“这铺面到了你手上,各种曲折难免落人口实,近来可能有些传言不太好听,你别往心里去,让那些疏忽大意的人自己去找补。”
谭怀柯没听明白:“啊?什么传言?”
阿伊沙瞥了雅间一眼:“你自己去问问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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