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怀柯拉好襻膊,擦了擦额角被炉子热出的汗,看向她问:“你是……”
陶映冷哼一声,矜持地自报家门:“我是当朝大鸿胪之女陶映,小灼阿兄的青梅竹马,与他有榴花之约……”
“哦,原来你就是陶家小娘子啊!”谭怀柯笑道,“听小叔说你也接手了谭家在花憩街的另外五间铺面?以后咱们就算是邻居了,你也想在张掖郡开铺子吗?”
“我……花憩街那五间……啊?”陶映一时反应不过来,怎么就套起近乎了?确实那五间铺子买下来就是为了吸引申屠灼注意的,也确实跟她成了生意上的邻居,可是……她们不是情敌吗?为何突然聊上这个了?
“敢赌这一把,你可真是有魄力啊。”谭怀柯道,“我当初买下那五间是逼不得已,一直没想好要拿那五间铺子怎么办,都做好要全部砸手里的准备了。如今看到有人陪我一起下赌注,而且还是高官家的千金,我倒是更加有底气了。”
“你、你有什么底气?”陶映被勾起了兴趣,“你当真觉得那几间铺子能盘活?若是做了上不得台面的营生,可就不能参与皇商擢选了哦。”
“我知道。”谭怀柯手上不停,熟练地用木夹取出胡饼,放到一旁的陶盘里,“我只是一直在想,朝廷要擢选皇商的用意是什么,河西四郡为何又是重中之重?总觉得除了筛选合适的商户以外,还会有些其他的政令相辅。陶小娘子,你阿翁是大鸿胪,会不会知晓一些内幕,比如陛下对于大宣跟西境的通商是如何构想的?”
“我……我哪知道……”陶映不过是一冲动买下的铺子,还从未盘算过接下来怎么办。在她这种不愁生计的女公子眼中,那五间铺子算什么,大不了空在那儿就是了。
可经由谭怀柯这么一提醒,她倒是真的动了些心思,反正买都买了,得益于自小的耳濡目染,她自己也一直对西境的商贸货品很感兴趣,否则也不会假扮成商贾去寻申屠灼了,倒不如多多留心一下,反正自己赚钱也挺好玩的。
她还在愣神,谭怀柯却道:“对了,你是来买胡饼的?要几块?”
陶映差点忘记自己是来示威的,当即又端起了架子,只是气势大不如前,说道:“给我来两块吧,我倒要看看有多少吃。”
谭怀柯点点头,朝队伍那边示意:“好嘞,去那边排个队啊,把银钱给沛儿就行。”
排队?我堂堂大鸿胪之女,跟你聊着这么半天,买块胡饼还要排队?
陶映气得要发作:“你是故意的吧!”
谭怀柯不置可否,只陪着笑脸:“抱歉啊,都要排队的,否则其他食客要闹脾气的。看在你我都当了花憩街冤大头的份上,我送你两碗羊汤,好妹妹别气了。”
她自是知晓陶映来做什么的,可真要当街对峙起来,影响她做生意不说,陶映这样的官家女公子,面上也挂不住,不如和和气气地化解开。
何况她与申屠灼之间的牵系,又岂是三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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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陶映的侍女排到胡饼和羊汤,中午这波繁忙也算是过去了。烤完当下一炉胡饼,谭怀柯来到树荫下吃饼喝汤的陶映身边,问道:“陶小娘子觉得如何?好吃吗?”
陶映很想说“不好吃”,可她实在撒不了这个谎。
她在张掖郡也是吃过焉知肆的,原本觉得味道应该大差不差,可能她自己的手艺还不如焉知肆的大厨,可亲口尝过之后才发现,这胡饼的口味与焉知肆的大为不同,显然是经过改良的,说实话,更贴合她这个安都人的喜好。
羊汤也是,比之焉知肆的羊汤要少些胡椒的辛辣,但又增加了安都人喜欢的咸香口感,热腾腾一碗汤水下肚,只觉得酣畅淋漓。
陶映言不由衷地说:“还行吧,就那样。”
谭怀柯笑笑:“若是喜欢吃就常来,也可以去我那小院提前下定,省得排队了。”
陶映问她:“生意这么好,你就不想在城里开个铺子吗?多招些伙计来帮工,你自己也不用这般辛苦了。”
谭怀柯道:“我事先筹算过了,要在城里开铺子,花费的银钱太多了。到底是人生地不熟,我怕一下子铺得太大,反倒收不回本,便想着先开个小摊子探探路。”
“银钱?”陶映不解,“你们还怕银钱不够?申屠府竟亏空至此吗?”
“陶小娘子有所不知,我带来的货物不多,银钱也不多,就算全卖了也不够在城里好地段盘个铺面的,还得再攒攒。至于小叔,他如今忙着应试,我本就不想打扰他,而且他自己在千金渠上贴了不少本钱,君姑不支持他入京,自是一文钱都没支给他,他拿自己的积蓄租下那个小院,眼下很是拮据呢。”
“拮据?当真拮据?”陶映震惊不已,她以为汪大娘子说的那些都是申屠灼编来博同情唬人的,谁承想竟是真的?
谭怀柯颔首:“到了安都我才算知道,越是繁华热闹的地方,越是不好出头呀。从前的我还是太过鼠目寸光,该多见见世面才是。”
陶映不想承认,与她聊完这一遭,加上从邻居那边听来的闲话,自己没能高高在上地贬低她、羞辱她,反而心中暗生钦佩。
这样一个自食其力又坚韧不摧的小娘子,没有什么困难能阻碍她。
她也值得拥有自己的幸福。
可陶映终归是不甘心的,她抿了抿唇,问道:“小灼阿兄是不是对你生了情意,你……你是在等他察举授官之后,风风光光地来迎娶你这个阿嫂吗?”
谭怀柯的眼中露出一丝茫然:“我不知道……他会吗?”
“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陶映追问。
“我不知道自己与他是不是真能有个好结果。”谭怀柯直言不讳,“近来不知为何,他总是心事重重,也处处避着我……或许是要备考无暇分心,也或许是他有另外的打算吧?比如你,陶小娘子,论门第出身,我倒是觉得你与他更为般配。”
“我我我……我不是……”这分明是她来这一趟最想听到的话,陶映却羞红了脸。
谭怀柯从未与人倾诉过自己的愁思,面对陶映这样家世好、性子也好的女公子,她油然而生一种自卑——她不过是个异族女子罢了,阴差阳错结实了申屠灼,他有他要追求的功名利禄,自己也有想过的商贾人生,他们真的能成为彼此的归宿吗?
看着陶映语无伦次,谭怀柯用干净帕子擦去她嘴角的饼渣,接过她喝空的陶碗,回去收拾摊子:“所以我们也不必自苦,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陶映怔怔道:“好,等你在城里开了新铺子,我会去光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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