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沟里爬上来的时候,申屠灼冷得直打颤。
身子是凉了下来,但心火依旧旺盛。他不禁感慨,不愧是颇负盛名的红酥,药效真是经久不衰。好在这会儿人是清醒多了,很多事情也好办了。
等在岸边的渠卒递给他一套干净厚实的衣裳,伶牙俐齿地恭维道:“灼公子担了水曹掾的职,事事亲力亲为,真是让我们汗颜啊。”虽然不知道大半夜要来看什么地下泉的走向,白天看不是更清楚吗?
申屠灼也不好多说什么,随意点了点头,抖抖索索穿上衣裳,说话时牙齿也在打架,发出咯嘚咯嘚的声音:“唔,明天要赶工,我怕白天定的位置不清楚……再来探探水道。辛苦各位兄弟巡夜,那我先回县衙了。”
那伶俐点的渠卒忙给他递上一盏灯,让他提着走回去,免得一个想不开又滑进水里。
回到县衙后,申屠灼从木柜中翻出几枚自己带来的香丸,点燃了丢进香炉里。这是谭怀柯离开前亲手制成送给他的,用的是龙脑香,有提神清心之效。这段时日他常常熬夜,白天还要一刻不停地盯着沟渠挖凿,实在困倦又不得不强撑着,便会点上一枚解解乏。
轻烟袅袅,与红酥那种甜腻的香气截然不同,仿佛清冽的甘泉缓缓涌入四肢百骸,将不肯熄灭的欲火驱赶出去。
这不是什么解药,但却能带给他彻底的宁静。
等到一切平复,清晨的微光已从天边蔓延而来,透进了窗棂。
申屠灼整夜未眠,但或许是迷药让他睡够了,或许是龙脑香起了效用,他感觉自己神清气爽,梳洗过后,便又去县令给他安排的书房中查看引渠图纸。
他浑然不知,自己离开谭家老宅后,那里发生了什么。
-----------------
两个时辰前,申屠灼从谭家老宅的院墙翻出逃离,独留谭安芙一人被绑缚在房中,可谭老爷却以为事情如预想般顺利。
为了确保能将此事坐实,又不至于闹得太大,他特意在申屠灼“醉酒”之后,又请来一名渠长商量,对他说道:“其实我方才想与灼公子提个不情之请,奈何他先一步醉了,只能来问问苗渠长你了。”
苗渠长很是谨慎:“别又是想让我们改道吧?谭老爷,我劝您还是歇了这门心思吧,多少人为了自家能多多受益,捧着银钱来求着水曹掾大人‘稍微绕一点路’,‘让河道多拐一个弯’,统统都被他回绝了,没一个真能说得上话的。”
谭老爷佯装懊恼:“早听闻灼公子铁面无私,油盐不进,所以哪怕我那小女儿就是他亲阿嫂,我也终究没敢去提。可我外舅几次三番来找我去说情,总要有个交代吧。苗渠长,您再给我想想办法,当真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吗?”
“哎哟,你这沾亲带故的都不敢提,我哪里说得上话?”苗渠长打着哈哈。
“难道先前引渠时,任何改动都没有做过吗?”谭老爷敬他一卮酒。
“那倒也不是……”苗渠长闷了口酒道,“但不是旁人求情求来的,除非是发现了新的水情,不得不做变更,要不然啊,谁劝都没用。”
“新的水情?我听说今天不是就发现了一个什么泉来着?”
“地下泉?那还是要看走向的……”
“那就是还有机会了?”谭老爷高兴道,“我是不知道那地下泉是个什么走向,但我家田地旁边就是我外舅家的,若是地下泉能让沟渠稍作改道,为何不能考虑从我外舅家那边过上一段呢?这不是两全其美?”
“这个么……”酒香诱人,苗渠长是个贪杯的,忍不住多饮了两卮,摸着下巴说,“明日便要动工,我也不知水曹掾大人那边做了什么决断,倒是可以帮你问问。”
“好,那最好了。”谭老爷识相地推给他两个小酒瓿,殷切地说,“有劳苗渠长了,这点酒就送你了,不成敬意。”
“丑话说在前头啊,我可不保证能说动水曹掾大人。嗝,若是他本就在考虑要从哪里改道,我或许能建议一二……”
“如此即可。”谭老爷道,“只是明日你们便要动工,说晚了怕是来不及?”
“唔,我这就去找水曹掾大人。”苗渠长起身欲走,还不忘拎起那两瓿酒,忽而又有点退缩,“不成,我今日饮了酒,嗝,水曹掾大人见了要骂的。”
“无妨的,无妨的,他自己也喝了。”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谭老爷扶住他交代,“我让仆役把灼公子送到我家老宅歇息片刻,还给他煮了点醒酒汤喝,苗渠长去找他谈沟渠改道的事,也可以喝上一些醒醒酒,料想他这会儿该醒了……”
就这样,苗渠长被谭家的老仆引着,去老宅寻申屠灼。
走在路上,苗渠长没忍住又开了一瓿酒,想着反正马上要喝醒酒汤了,不如再多喝点过过瘾。而他也发现了,另一个酒瓿里装的并不是酒,而是整整三贯银钱。
苗渠长乐陶陶地想,谭老爷托人办事,可真是上道啊。
看着他走向老宅的身影,谭礼捋须而笑。
掰扯了半天沟渠改道,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让这个苗渠长去给申屠灼与自家女儿的私情做个见证。
这人收了自己的银钱,到时也好拿捏。
有他这么个亲眼撞破的外人在,铁证如山,为了保住申屠灼的名声,申屠夫人必会速速给谭家下聘,以此来息事宁人。
不一会儿,苗渠长来到了谭家老宅。老仆带他进空荡荡的院子后,便诺诺告退了。
苗渠长喝得有些懵,四下望去,只见一间屋子里亮着昏黄的灯,料想就是水曹掾大人歇息的地方了。
他没急着过去,而是先将喝空了的酒瓿扔了,又把满是银钱的酒瓿藏在院中一个角落,想等谈完了事再拿走。
藏好酒瓿,苗渠长靠近那间屋子,敲了敲门:“水曹掾大人,你可醒了?”
此时,他听见里头传来不同寻常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