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蛋小心掐灭着那已经烧了一晚上的灯光，看着那已经见底的油，他便是知道今天该去买货了。
“堂客儿！老子出工去了，你在家好好待着娃儿！有啥子想吃的快讲嗞咧！”
“你这老汉，今天不是你休工咩，用得着那么勤快不咧，带娃儿和我都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赵铁蛋的工作是河道的劳工，主要是挖土，运输，干的就是力气活和勤劳活，按理说这种伙计在过往是没有人喜欢的。
可如今世道不一样了啊，新来的知县并没有乱改过往的法令，相反更加宽裕几分，相关的赋税降了几分不说，便是河道开凿也能代替徭役。
加上有道老爷恩怜于民，自散家财赠补着工钱，顿顿有肉吃，一日三餐不缺，那工作虽然苦，可是在这样条件下，一个月也能轮休那么两三天，可也真的是巴适的扳了！
而对赵铁蛋这样已经四十有三的人而言，能休息便应该是好事，但是作为一个人，他觉得亏欠道成一老爷的已经很多了，如果还偷奸耍滑只想着舒服，那怎么对得起呢？
所以今天他决定继续去上工，趁着雨水还没有彻底连绵数日，能干便是干去！他堂客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给他披上蓑衣后便是带着那已经两岁的孩子和一岁的孩子。
这也是响应青莽多生政策的结果，拜了那多子多福神像后，喝了符水就容易怀孕，两个孩子都是男的，肥肥壮壮的！
“那么便是带上半两卤肉吧，嘴馋了想吃。”
已有三十二的妇女说着，眼里带着期待，赵铁蛋也没有什么不舍，笑呵呵应下便是提着工具出去。
今天天气依旧不咋样，细雨朦胧，但是开工却是可以开的，有武师搭建的运输道路没那么滑。
而同他一般想法的人也有，都是一坊的老邻了，彼此打着招呼，谈着今日能开工几时，何日工程结束，家里的生活咋了，孩子哭的吵之类的。
去城外的路不是全部自己走的，有专门的马车带着，这又是一处恩赐，但须得记得时间，只有固定时间才有，但走的时间不定就是了。
赵铁蛋和同伴的运气好，瞧好要走的车有那么几个空位，虽然水渍渍的，但是没有人抱怨，因为这个条件就这样，有些屋子湿的，天天都是这样。
马车行在道路悠悠晃晃，一个个蓑衣笠帽靠着，带着几分汗臭，水臭，泥土味，包围起来便是占据鼻孔的难闻。
有些人带着几分劳累，有些人带着几分期待，有些人揉着肩膀，有些人摸着肚子，但并没有抱怨。
有闲散的汉子带了一些粮酒，那是牟家推出的一种廉价酒，是用血米的杆子酿出来的，色如红梅，喝起来辣喉咙，也暖身体，过去的雨季他们就是靠这种酒过来的。
赵铁蛋混到了一口，粗糙开裂的手掌是最好的容器，乌黑手掌的那捧清冽酒水是那般的勾人。
赵铁蛋一饮而尽，伴随着喉咙和肠道的辣，很快便是面色红润起来，同时也是感觉到了精神的满足。
雨水不再那么寒冷起来，一群人懒散的靠着，唱起来属于青莽的歌谣，混杂着乡音土话的音乐悠扬在此处的道路，没在雨里，落在土里。
他们的生活与这第一首歌的歌唱者生活自然是不同的，但是歌谣唱到了现在，他们带着悠闲的心思去唱，以后生活的人也会继续唱下去。
脑子里没有什么死后万代的期待，他们只是期待着现在，期待着明天。
马车到地后，人们自发的按照之前的程序点卯上工，然后按照需要去对应的地方挖土，拖石。
从边缘看去，那是一场怎么说都不是一两年就可以成就的工程，那看着一眼尽到天边的线，那凹下去与周遭明显不同的痕迹。
那远处群山缝隙堆填的巨石和泥土，谁能想得到这是属于青莽人两年多的努力，这是成千上万青莽人一担子一担子扛出来，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
从这大坑蔓延出来的河道最新的地方，已经听到那浪声滚滚的河流了，他们即将成功，开创出下个青莽湖哩。
按照道老爷说的，由他们自己开创出来属于他们的湖，也开凿出他们的家，不久的将来，在这里会有新的城镇起来，他们这些参与河道开凿的人都可以分得地进行房屋建设。
他们现在给自己干，就是在给未来的自己干，那时候会有屋子，会有田，会有湖边的鱼可以捞。
吃得饱，穿的暖，屋子新不破，孩子们可以欢快的长大，他也可以安然的死去，那真的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
这会是真的吗？肯定是真的！赵铁蛋相信这个未来，因为这是道老爷说的，而道老爷三年前带着钱财与黄玉郎为灾乱后素白城的青莽人承诺过。
他们会吃得饱，他们不会在被当作猪狗宰杀，他们会富裕，青莽会越来越好，道老爷都做到了！
赵铁蛋从没有见过那么好的人，不，应该是神了，只有神才能做到这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赵铁蛋很敬重道老爷，也记得他说的每句话，尤其是那三句。
我最喜欢的火便是万家灯火。
不仅照的天暗时候光亮堂堂，更是叫我明白，有人有家燃得起灯火，生活无忧。
那么我便是开心的。
赵铁蛋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是他却感觉那是一种难以说的出来的开心和美好，那肯定是好景色的，虽然他从没有在高处看过青莽，但是道老爷说过的肯定是好的。
于是他会买上油，专门点着灯，他不知道老爷在的高楼能不能看到，但是汇聚成为一片的光肯定能看得到的，就如现在……
赵铁蛋回看着那一条宽敞的河道，看着那巨大的坑，这不也是他们青莽人的努力吗？
一日的劳动是卖力的，饭食是吃饱的，大抵是因为今天雨水后面加大，他们还在努力的缘故，今天的伙食是肉，烧得红彤彤的肉啊……多么好的饭。
赵铁蛋包了好几块准备带回去，也是叫那堂客和孩子尝尝味，为此他还特意早回来了。
回来下得雨多了些，赵铁蛋缩在外边，不想包着的肉染上奇怪的味道，期待着回城。
回城后他会买上堂客说的卤肉，然后再去买油，回家，脱去衣服，洗上热水，然后美美的在床上休息。
好滋味啊，好滋味……
但是呢，在回去的路上，赵铁蛋也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那是一个瞎眼的老道士，跟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拦着赵铁蛋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八卦成兑，水交成吉，大体应该说他赵铁蛋是有福气的，便是问他在干什么。
赵铁蛋想着讨了个吉利，便是说他在河道劳役，借着这个好卦，乐呵呵的回去了。
但是他离开后，却是有一个他日日敬香的人走到了这里。
“道长，你这卦准吗？”
身边白芷踮着脚打着伞的情况里，道成一看着面前写着铁口直断，算无遗漏的摊子，带着几分微笑。
“自然是准的，事关吃饭的本事，自然不敢托大，我看这位公子贵不可言，不知道要算什么呢？”
旁边的青年白了师父一眼，看侍女这边美若天仙，看衣服细腻色深，那能不是贵不可言。
“算雨，就算六月三日，下不下雨。”
道成一将一张百两银票落在摊子上。
“且待贫道算算……自然是无雨的，那日若开河必是一帆风顺！”
瞎眼老道信誓旦旦的说着。
“若是下雨了呢？”
“那么老道便自此不再算卦了。”
老道无比确认着，他自付不会在这上面掉链子。
“那么我信老先生你一言了，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了。”
不知为何，此时老道感觉到了一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