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林宏明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和满身的烟味回到家里。
今天开了两场会,坐了一整天,他都快被老烟枪们吐出来的烟腌入味了。
等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舒适的衣服,这才向大家汇报今天打听到的消息。
一家人看着他那严肃的表情,心里都有些忐忑。
林宏明也不卖弄关子,开门见山:“录取结果还没有公示就流了出去,有一个落榜生实名检举第一名和第三名的考试成绩有黑幕。这件事情已经闹到市里去了。”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让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南平县旅游局是新成立的部门,需要大量的人才,组织上便先构建了核心岗位梯队,并通过内部选拔与公开招聘相结合的方式填充剩下的岗位。
这样至关重要的考试结果竟然在尚未正式公布之前就已经流传出去了,这无疑是一起极其严重的渎职事件!
如此重要的信息泄露,不仅会对考试的公正性产生巨大影响,更可能引发一系列难以预料的后果和风波。
黄丽脸色不变,反正她也没指望一次就能考上,当个新闻听就好了。
黄父脸色倒是特别严峻。
这种现象私下里很多,只是没人闹到明面上来,如今闹得这样大,南平的风恐怕又要刮起来了。
夜里,夫妻俩说悄悄话。
“阿陈今天也去教育局开会了?”
林宏明有些讶异地看着她:“没有啊,怎么了?”
今天是各校长开会,阿陈就是一个普通教师,他要去教育局开什么会?
黄丽眨巴眼睛,表情有些古怪:“我下午去田梦家,她说阿陈开会去了。”
林宏明神情轻松:“明天要开迎新会,晚上还有个舞会。他应该是被抓壮丁,布置礼堂去了。”
“哦,是吗?”黄丽有些将信将疑,“那你去年怎么没去参加这个舞会?”
林宏明翻了一页书,随口回答:“我都结婚了,还去参加这个舞会干什么。”
黄丽来了兴趣:“啊?为什么结婚了就不能去了?”
林宏明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笑容,解释道:“晚上的舞会说是迎新晚会,实际上就是未婚青年相亲大会。”
一中一直都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那就是每当有新老师被分配到学校时,晚上都会举行一场舞会。
其实,这场舞会的真正目的并非仅仅是欢迎新老师的到来,而是一个变相的相亲大会。
这个传统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学校领导们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为单位里的未婚青年们创造一个相识相知的机会。
黄丽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宏明,直盯得他压力山大。
“阿陈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林宏明疯狂摇头:“没有啊,他每天家里单位两点一线,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黄丽不信:“可他撒谎了!”
林宏明替兄弟喊冤:“这不算是撒谎吧?我今天下午确实看到他在学校布置会议室和礼堂。”
“是吗?”黄丽冷眼瞅他,“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林宏明竖起四根手指发誓:“青天明鉴,小的真没撒谎。若是有隐瞒,天打五雷轰。”
黄丽横了他一眼,姑且相信他了。
林宏明捋顺黄丽脸上的几根长发,“我明天早上带明玉去报名,我估计她中午才能回来。”
报名后要举行开学典礼,还要打扫教室卫生,明玉回来时估计已经是中午了。
“好,”想了想,黄丽还是不放心:“你明天偷偷看看,他别是出什么幺蛾子吧!”
林宏明有些哑然失笑:“你放心吧,他又没得失心疯,不会干出这种事儿的。”
“再说,现在对私生活这一块查得特别严,要是真有这事儿,他的晋升之路就断了。他又不傻,哪能放着好好的家不要,干些害人害己的事儿。”
黄丽想了想,这才放心下来。
阿陈不是那种三心二意、朝三暮四的人。
次日,会议结束后,各老师都去忙自己的事了,林宏明跟做贼似的,偷偷跟在阿陈后面观察他。
只见阿陈出了会议室就往外走,一直走到篮球场都只有他一人,正当林宏明松一口气时,从篮球场的另一边走过来一个女老师。
林宏明定睛一看,是和阿陈同时来的彭老师。
阿陈和彭老师讨论着什么,见她手里提着东西,顺手就接了过来,两人的目光交汇瞬间,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手。
彭老师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阿陈哈哈大笑,一回头,看到不远处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的林宏明。
阿陈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彭老师脸色发白,夺过阿陈手里的袋子,急匆匆地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场合。
阿陈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一句,“林哥,我……”
林宏明眼神不善地瞪了他一眼,阿陈满肚子为自己辩驳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大家都是男人,彼此之间的一些行为和想法其实都能心领神会。
而阿陈今天的表现,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办公室里异常的安静,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
林宏明坐在办公桌后,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阿陈。
阿陈则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静静地坐在林宏明的办公桌前,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两人之间的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林宏明换了个姿势,有些烦躁地点点桌面,“说说吧,怎么回事?”
阿陈嘴唇颤抖几次,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头埋得更深。
林宏明有些生气了,“不说是吗?要不,我把彭老师请来和你当面对质?”
牵扯到彭老师,阿陈有些不淡定了,“林哥,我跟彭老师没什么关系,我就是看她一个人可怜,帮她搬了下东西……”
林宏明瞪了他一眼,充满嘲讽地说道:“那你看我可怜不可怜?为什么不帮我搬东西?”
他的办公室由一楼搬到了二楼,就那些书和资料他都搬了一上午,也没见阿陈来看一眼。
“林哥,对不起,我错了。不过我真的没做对不起阿梦的事儿。”褪去了那点暧昧以后,理智开始占据上风。
“哼,”林宏明冷哼一声:“非得要做什么才行吗?你的心已经游离了家庭,你这依然是出轨。”
不是只有做了什么事才叫出轨,精神游离也叫出轨。
“出轨”这个词一出,阿陈脸色白得像纸。
他父亲抛弃了他和他妈,让他整个童年都在自卑和贫穷里度过,他又怎么能让他的孩子也过上那样的日子?
“林哥,我和彭老师真没什么, 我们就是偶尔讨论下题目,交流下教育心得。我发誓,我真的没跟她发生什么。”
阿陈和彭老师都是上学期通过领导引荐来到本校的,和正儿八经通过分配和参加公选考试进来的不一样。
一中原来的那些老师会用有色眼镜看他们,甚至是刻意忽视他们,这种种行为让阿陈的自尊心有些受损。
再加上田梦如今一心都扑在孩子和水果摊上,两人连基本沟通都没有,更别提精神上的同频了。
所以,他那点多余的情感便映射到和他同一处境的彭老师身上。
“若是因为作风问题而丢工作,你好意思吗?代副校长、夏老师可都是前车之鉴。”林宏明苦口婆心地劝着他,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这事儿我一定会告诉你嫂子,至于你嫂子会不会告诉田梦,就看你的表现。”
他可不敢瞒着黄丽,若是让黄丽知道了,他肯定也得跟着吃挂落。
果不其然,林宏明就被黄丽迁怒了。
他独自一人睡着两米大床,无奈地看香喷喷的老婆搂着两个女儿睡得香甜。
他仰面躺着,在心里长叹:“哎,阿陈害我!”
纠结了一个晚上,黄丽下午去了一趟田梦家。
这次阿陈在家里,他看着黄丽脸色变了又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垂着脑袋认命了。
悬着的刀总会落下来,哪能一直粉饰太平?
田梦擦擦手上的水,吩咐阿陈:“阿陈,你快去买点卤味回来,再买一只烤鸭。”
等阿陈出去了,田梦静静地看着黄丽,一句话都没说,泪水忽然一颗一颗往下掉。
黄丽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心疼,亦或是同为女性的悲切。
“你知道了?”
田梦嘴角扯了扯,泪水流得更快:“我和他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彼此都特别熟悉。他的那些小异常我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揭穿。”
女人判断男人是否出轨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地调查,仅凭直觉就很准。
“他虽然有过短暂的游离,可他还是选择回归家庭了,不是吗?”
阿陈一定没有实质性的出轨行为,不过内心曾经游离过。
这些,田梦心里都清楚。
她扭头看了眼玩得正开心的两个儿子,眼里凝聚起一丝苦涩。
“我还有两个儿子呢!我可以潇洒离开,我的孩子……怎么办?”
黄丽也沉默了。
电视剧里,女主总是很潇洒地离开出轨的渣男,可一旦踏入现实,女人需要顾及的东西就太多了。
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
她无声地叹息一声,拍了拍田梦的背,把肩膀借给她,让她好好哭一场。
大宝看到他妈妈在哭,着急得不行,推着凳子慢慢移动过来,抱住他妈的大腿,“麻麻,不哭,亲亲。”
小宝不明白怎么回事,看着田梦哭也跟着嚎啕大哭,一时间小院里充满了悲伤。
阿陈躲在院门外,听着老婆儿子的哭声,心如刀绞,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此后的时间里,阿陈下了班就往家里赶。周末带着老婆孩子出去玩,夫妻俩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叮铃铃……”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老二啊,红玲要生了……”话筒那边传来林母那慌张的嗓音,带着不安和恐惧。
“怎么会现在就生了?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红玲的预产期是10月15日,现在才9月6日。
“她今天出去遛弯,遇到了他们村子里的人,那个挨千刀的吓唬她,说要拉她回村里,她一害怕就摔跤了。”
“这些砍脑壳死的哟,生儿子没屁眼哟……”林母一边喊一边咒骂,骂声夹着哭声让林宏明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的痛。
“妈,你别骂了。你们在哪个医院?我和阿丽现在就来。”
“医院,这是啥医院?啊,啥医院?”林母慌了神,拿着话筒团团转,重复一遍又一遍。
“问老板,”林宏明听到话筒那边传来老板的声音:“中山医院”,立马接着说道:“妈,我们马上就来,你别着急。”
黄丽也没功夫和林宏明怄气了,收拾两件衣裳就出发。
他们到中山医院时,红玲还在手术室没出来。
刘顺颓然地蹲在墙角无声地哭泣,林母攥紧拳头,像头发怒的狮子在等待区焦急地踱步。
“阿丽,你们来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林母像是看到了主心骨,抓住黄丽手不停地念叨。
“没事,我们要相信医生。”黄丽脸色也有些发白,还是尽力安慰林母。
“七活八不活,这孩子才八个月,活不成了……”林母的声音颤抖着,不停地念叨着这一句。
“妈,你别说胡话!”林宏明斥责一声,把林母吓了一跳。
等待的过程十分煎熬,时间仿佛静止, 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终于,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一个护士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出来,“林红玲家属,林红玲家属在不在?”
林母身手敏捷地窜过去,目光灼灼地盯着护士:“男孩还是女孩?”
护士笑着回答:“恭喜你们达成所愿了,母子平安。”
嘎?
母子平安?
不是女孩吗?
林母不信邪,打开襁褓一看,一颗小辣椒大喇喇地朝天冲着,让林红玲的闺女梦碎。
“哎呀,咋是个仔呀!”林母开始喊起来了,刘老爷子不是说是个姑娘吗?
黄丽低垂着脑袋,在心里想:“刘老爷子要早说是儿子,这孩子还有命来到这世上吗?”
红玲是半个小时后回到病房,看了眼孩子,转过头和黄丽眼的神对上,悲从心起,泪水直流。
她就想要个闺女,怎么就那么艰难?
黄丽叹口气,轻声安慰她:“红玲,坐月子可不能哭,伤眼睛。”
林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轻声哄她:“没事,现在生男生女都一样,只要有能耐,男女都能靠得上。”
隔壁床的产妇家的老太太见林红玲哭成泪人,和林母搭话:“大妹子,这是你儿媳妇?你家这生的是啥呀?”
林母见有人搭话,立马热情地回答:“这是我女儿。你们家也是今天生的?”
老太太撇撇嘴,“是啊,今天生的。那大仙算了说是金孙,生出来才发现是丫头。你们这也是丫头?”
林母顿时就气的拍大腿了:“哎哟,你们运气可真好。我家这是小子。”
老太太眼睛瞪得像铜铃。
小子?
生了个小子还哭?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干巴巴地笑着:“呵呵,恭喜啊。”
她心里跟吃了黄连一样苦,恨恨地瞪了眼她儿媳妇,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