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千味楼。
炭盆里的火苗噼啪作响，红泥小火炉上煨着桂花酿，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雕花窗棂。
红木圆桌上摆着七八样热气腾腾的菜肴，周慎行捧着一碗饭大快朵颐，筷子不时伸向桌面的水煮肉片。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于知乐笑着给他添了勺鸡汤，转头却见宋青辞盯着眼前的辣子鸡翅出神，象牙筷搁在青瓷盏上，一动未动。
她故意打趣道：“宋公子这是嫌我手艺退步了？”
宋青辞回过神，勉强夹了块鸡翅。
“于姑娘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我只是胃口欠佳罢了。”
周慎行头也不抬：“对着满桌的珍馐佳肴你都提不起兴趣，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于知乐手持汤勺，为宋青辞盛了一碗汤。
“既然没胃口，那就喝碗汤暖暖胃吧。”
她将白瓷碗轻轻地递过去。
宋青辞伸手接过，白瓷碗底映出他紧蹙的眉头。
周慎行夹起一块带皮羊肉，蘸了辣酱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看你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舅母又逮着你逼婚了？”
宋青辞无奈地摇头苦笑，轻轻叹了口气。
“她哪有这闲心？她的宝贝雪狐丢了，这几日茶饭不思，连平日里最爱的蛋黄酥都咽不下了。”
“瞧着她整日唉声叹气的模样，我看着心里也不好受。”
周慎行闻言，手上一顿：“雪狐？”
“那雪狐是父亲五年前外出体察民情时，在北边雪山救下的，通体银白，极通人性。”
“母亲平日宝贝得紧！”
宋青辞从怀中取出一方绣帕，上面绣着只栩栩如生的白狐。
“前几日它突然从后门溜出去了，至今仍遍寻不得。”
“若寻不回，母亲怕是年都过不好了。”
周慎行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手帕擦嘴。
“我去丞相府这么多回，怎么从未见过这只狐狸？”
“这只雪狐生性胆小，平日都窝在母亲的院子里，那日也不知怎地跑到了别处。”
于知乐递过一杯热茶。
“正巧，我前些日子也捡了只狐狸，不过是红毛的。”
宋青辞刚想说什么，隔壁包厢突然传来小姐们的嬉笑。
红衣小姐惊叹：“姐姐这狐裘当真漂亮，毛色油亮得很，摸上去跟云朵似的。”
橙衣小姐爱不释手地抚着领口的狐毛，指尖捻了捻：“我是在刘记买的，听说猎户用了特制的迷香才捉到的呢，掌柜的说全城就这一件。”
“哼，刘记的东西也就唬唬外行人。”
黄衣小姐轻蔑地撇嘴，故意抖了抖自己的狐裘围脖。
“瞧瞧我这件的毛色，可是正经雪山灵狐的皮子，在东区锦绣阁买的，足足花了八十两银子呢！”
“我瞧瞧。”绿衣小姐凑过来，忽然撇嘴，“也就那样嘛！”
她哗地抖开一件雪白大氅，绒毛在日光下泛着罕见的银蓝色光泽。
“我这件才叫稀罕，昨儿在南区西街巷口的小摊上淘的，只要三十两！”
她看向黄衣小姐，突然噗嗤一笑：“八十两？你怕不是被宰了？”
几位小姐顿时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
红衣小姐嗤笑：“我爹常说，便宜没好货，真正的狐裘，哪是这个价？”
橙衣小姐尖声道：“路边摊的东西能是什么好货？别是拿狗毛染的吧！”
“就是！”黄衣小姐帮腔，伸手去摸绿衣小姐的大氅，“要买就得去锦绣阁这样的正宗——咦？”
她突然顿住，又捏了捏衣料：“这毛……怎么比我在锦绣阁买的还厚实？”
绿衣小姐得意地昂起头：“那是，那摊主说了，他们饲养的狐狸连药都没喂过，所以皮毛格外饱满。”
橙衣小姐蹙眉接过大氅，掂了掂衣料，忽然惊讶地“呀”了一声。
“不对劲……这裘比寻常的重了三成不止。”
她翻看内衬，脸色渐渐发白。
“你们看这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像是连夜赶制的。”
绿衣小姐一把夺回大氅：“怕什么，那摊主赌咒发誓，说是从雪山猎户手里直接收的，是货真价实的狐狸皮子。”
“寻常狐裘只用一只狐狸的皮子，这件用了足足三只的量，所以更加厚实！”
包厢这边，宋青辞的茶盏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细纹。
他指节捏得发白，却温声道：“看来待会儿我得去逛逛皮货行了。”
炭盆爆了个火星，照亮他眼底冰封的怒意。
正宗的狐裘应该是集腋成裘，只取狐狸腋窝部分的绒毛，而非剥去整张狐皮。
此种行径实在残忍至极，毫无人性，天理难容。
若是母亲的宝贝雪狐被这般对待，恐怕她得哭肿了眼。
周慎行缓缓放下饭碗，眼神危险地眯起：“我陪你去，顺便挑件新大氅。”
于知乐眼珠一转，提议道：“要不，我帮你们去问问？”
她亲自把隔壁包厢点的菜送进去。
几位小姐还在兴致勃勃地议论谁的狐裘更好。
于知乐好奇地走过去：“两位小姐，这狐裘可否让我瞧瞧？”
她接过绿衣小姐的大氅，指尖抚过皮毛时猛地顿住。
这皮毛根部发黑，摸上去还带着诡异的湿润感。
于知乐强压心中不适，笑着问道：“请问这是在哪家铺子买的？”
绿衣小姐浑然不觉，不假思索：“是在南区集市买的，价格比铺子里便宜两成呢。”
包厢内，周慎行与宋青辞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于知乐回到包厢，拿起一旁的披风。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去买点驴肉。”
南区集市。
寒风卷着枯叶扫过街面，于知乐裹紧披风，在一家肉铺前停下。
“老板，来五斤驴肉，要肋排那块。”
她搓了搓冻红的手。
肉铺老板眼神闪烁，转身从案板下拖出半扇暗红色的肉。
“姑娘好眼力，这可是今早刚宰的嫩驴。”
于知乐眉头微蹙。
这肉纹理细碎，泛着诡异的暗红，与她往日买的驴肉截然不同。
她指尖轻点肉块，厉声质问：“老板，这肉的纹理，似乎不太像驴肉？”
老板脸上的横肉一抖，随即堆满笑容：“姑娘说笑了！这可不是寻常驴子，是北边来的雪山野驴，肉质自然细嫩些。”
他刀尖挑开一层肌理。
“您瞧这大理石纹路，多漂亮！”
于知乐突然伸手按住肉块，指尖在隐蔽处摸到一小簇橙红色毛发。
她指尖捻着那簇橙红绒毛，似笑非笑地说道：“老板，你这驴……长狐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