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科普的日子就在周末之后，周末没有排班的秦昇在休息了两天之后便开始了指挥起了这次活动。
因为秦昇所在的医院对于这种活动的举办经验很充足，秦昇除了在活动开始前巡了一波岗以外，也没什么需要他特别关注的事情，偶尔走一圈看看不同科普摊位的情况，剩下的时间就是坐在指挥处闲的没事做。
活动开始的时候小区里的年轻人要么在工作要么没睡醒，能有精力参加的基本都是一些小孩子还有老年人。
所幸中医科的医护应对这些人已经是经验十足了，秦昇这个组长反倒是有一些无所事事。
坐了一会，秦昇的烟瘾犯了，考虑到他一个年轻医生大庭广众之下吸烟不太好，所以他选择了脱下白大褂找一个没人的角落抽烟。
这种老小区有一个好处，就是会有一个比较安静地小公园，这种地方最适合一个人抽烟了。
坐在健身器材上，秦昇熟练地给自己点上了一支利群，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感受着神经被麻痹后的那一点点安宁。
随着秦昇一口气吐完，他的余光瞄到一个抱着襁褓散步的女人，出于对于幼儿梁健康的考量，秦昇连忙又抽了一口烟，随后把手中还剩下的半支香烟丢到地上踩灭，随后捡起烟头走到一个相对对方处于下风向的地方将胸中烟气吐出，这才走到一旁的垃圾桶丢掉了烟头。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秦昇的动作，却默不作声，自顾自地抱着怀中的襁褓在公园里走着。
秦昇仔细地打量了对方几眼，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可一时半会总想不起对方是谁，此刻被香烟麻痹了的大脑已经失去了对记忆的检索能力，秦昇干脆就放弃了思考，暂且等待自己缓过劲来。
“宝宝，你怎么不哭不闹的？和你那个臭爸爸一样，都不爱搭理妈妈！妈妈好伤心啊……”
就在秦昇给自己缓一缓的时候，他听见了对方的喃喃自语，作为一个中医医师，他从女人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些许不对劲——她的声音给秦昇一种缺乏生气的感觉，简单来说就是郁郁寡欢，和他在产科轮转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产后抑郁症的产妇很相似。
秦昇缓过来以后，便开始打量起抱着襁褓散步的女人，她的身形挺瘦削的，一眼看过去没有什么精神气，披散着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衣着单薄，只是在外边套了一层羽绒服，尽管今天的阳光比较明媚，对于她这种产妇来说她穿的保暖衣物还是不够的。
处出于人道主义，秦昇对这个女人还是有一些同情的，毕竟从她的话语以及状态上大致可以猜出对方的配偶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失职的。不过秦昇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毕竟他见过的不幸实在是太多了，他现在最多只能在对方有什么明显不对劲的时候出手阻止一下，至于更多的关心他预支不了。
秦昇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目光，他观察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对方也没有发现他，那么他们的缘分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没有什么心灵感应的剧本，秦昇离开的时候对方依旧是自顾自地抱着孩子散步，就像是吹过了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一样。
秦昇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将自己的白大褂重新穿上，好似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悠然自得地旁观着摊位上的热闹。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宣传现场依旧是热闹一片，老人们呼朋引伴，相互告知这次活动的号召力一如既往的给力。
幸好只是第一天才有各种物资活动，秦昇可以料到接下来两天肯定会有错过活动或者爱贪小便宜的老人过来询问为什么没有送东西的场面，自己今天这样的闲暇时光肯定是不会延续到明天的。
一想到接下来两天自己就要在这里免费义诊，秦昇就有些头大，不过既然医院同意了合作方的方案，他们下边的打工人也就只能照办了。
物资被抢空的速度比秦昇想象中的要快一点，不过基本上所有过来凑热闹的人都领到了东西，所以现场的秩序并没有变得多么得混乱。
有的人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有的人看着手中差强人意的礼品感到可惜，倒是还有一些不怎么参与活动的人留下来和现场的医护聊起了天。
因为结束的比预料的要早一些，尚有热情的居民干脆就现场让医生们给他们看起病来了，这反倒是让偷了快一下午懒的秦昇忙碌了起来。
于是在同事们的起哄下，秦昇不得不将放在明天的义诊环节提前了一点点……
幸好一个人的热情程度和健康状态是有一定相关性的，有多余热情留下来聊天的居民身体都挺健康的，所以秦昇并没有被增加太多的额外工作量。
直到，一个热情的大妈把刚才秦昇偷闲时遇到的那个女人拉了过来，秦昇才觉得有一些棘手……
对方坐在对面的那一刻，秦昇有一些不知道如何开口了，饶是他一贯冷静，在真的和她面对面的那一刻，秦昇的理性又有一些压制不住自己的感性了——他看到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暗淡有含有微光，那一瞬间，秦昇仿佛被她的心情所感染，整个人变得悲郁起来。
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一个是本就无言，另一个则是黯然神伤。
秦昇确信自己与对面的人并无太多瓜葛，可是她身上那种同类的气息让他头痛欲裂，这种没由来的感同身受让秦昇脸色苍白，幸好他在看完对方的身影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眨眼间不着痕迹地做了一次深呼吸以后，秦昇终于开始了询问。
“最近有什么难受或者不舒服的吗？”
依旧抱着襁褓的女人张口欲言，却又变成了一声叹息，带她过来的老奶奶显然也是很担心她，看到这一幕以后及时插嘴，想要替对方讲述。
“医生，这闺女以前挺活泼开朗的一个女娃娃，生完孩子以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人似的，你说说……”
话未说完，女人口袋中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一阵温婉的女音从扬声器冲传出，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让原本郁郁寡欢的女人一下子又鲜活了起来。
“看看星光看月亮，看看我的心，月亮代表我的心，梦想甜蜜蜜……”
女人忙不迭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神色喜悦的接通了这个意料之外的来电，全然没注意到周围的哗然。
“喂——”
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后，女人便满脸期待地等待着对面的回应，可对面的沉默却又让她脸上的期待又肉眼可见的消失了，整个人又变得呆滞了起来。
只可惜如此她如此丰富的情感转化并没有吸引到周围人的目光，因为此时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医生的反应比她更加的令人瞩目。
如果她的注意力能够分散一点的话，她就会发现，原本好端端地坐在她对面的医生在铃声响起的时候，猛地倒向了一边。
原本还算有秩序的小广场也因为这一个突发的事件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之中。
……
等到秦昇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陌生天花板，比起视觉更能刺激他的记忆的是那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
这里是他工作的地方，心中有了答案以后，秦昇紧张的内心一下子平复了下来。
按照他原本的预期，这件事情的暴露应该要再晚一些的——最起码要等到他在这个岗位上发挥完余热。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随着过往病历被查到，他真多年以来努力营造出来的假象终究还是要破灭了。
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结局，秦昇努力地克制着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思考结局，可预想中的紧张和惆怅并没有出现，他还一如既往的对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感觉，努力营造出来的悲伤像是作为自己行为的惩罚一样被抽离了。
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却又很快被磨灭，一轮又一轮的往复循环过后，秦昇的头脑又归于一片虚无。
“秦医生，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秦昇知道自己应该给出一点反应，可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静止在原地。明明精神在疯狂地怒吼，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停在原地……
责任、亲情、良知……
就像之前那么多次尝试过的一样，秦昇找寻着每一个可能的“开机密码”，只要能够做出一个小小的动作，身体的掌控权就会回到精神的手中。
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自己动起来，理智就可以重新占领高地，身体里的情绪怪兽重新驱逐出境。这种拉锯战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结局从来都没有偏差过，无非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秦医生！”
护士的询问声再一次响起，明明没有间隔多长时间，可秦昇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久到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一股强烈的恐惧在一瞬间占据了秦昇的整个身心，让他不由得生起了放弃的念头，紧随而来的是一股没由来的焦虑，将意识搅成一团浆糊，意识一下子就模糊起来了，仿佛要掉入一片混沌之中，可生命的韧性却又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所有的情绪一扫而空，连带着意识也变得清晰起来。
秦昇知道，自己要成功了。
“秦医生？”
随着值班护士的再一次询问，秦昇终于是有了一点力气，闭上眼睛微弱地点了点头。
“有什么需要的吗？”
看到秦昇终于有了反应，护士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随后又出于职业素养做出了询问。
秦昇不语，刚才那一次点头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已经没有办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了。
久久得不到回应，值班护士简单地查看了一下秦昇的生命体征，便出去搬救兵了。
按照秦昇过往的经验，值班医生赶过来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可脱离了肉体的精神像是点击了生命的慢放键，让秦昇觉得自己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斗转星移，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精神最后还是堕入了混沌之中。
就像是睡了很久很久的觉，等到秦昇清醒过来以后，他只觉得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恨不得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好将这一身蛮力挥霍一空。
掀开被子坐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将其吐出来，值班医生便在护士的带领下来到了病房。
六目相对，整个病房里的人被被搅入了一个名为沉默的旋涡之中，只余下监护仪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
办理完出院手续以后，秦昇便迈步向着医院外走去。夜幕早已降临，远远地便可以望见户外那一边更加沉默的热闹世界。
还没有走多远，秦昇便被刚才的护士叫停了，只见她提着一袋面包，不急不慢地向着他走来。
“秦医生，你落下东西了！”
按理说，秦昇今天的晚饭应该是统一提供的盒饭，而不是从值班护士手中接过的这一袋陌生的面包。
发作后吃面包，这对于秦昇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十分久远”的记忆了，久到在值班护士离开很久以后，秦昇才从呆愣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在脑海中为尘封的已久的记忆掸去尘灰。
“已经被发现了吗？”
秦昇在心中默念着，又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点开了满是红点的微信界面。
没有自己预料中的消息，仿佛这两天的种种只是幻觉——
一股强烈的烦躁感涌上心头，让秦昇有了一种将手中的物件狠狠甩的冲动，仿佛扔出去的不是食物，而是尚在襁褓中的自己。
只可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还没来得及动手，秦昇心中的怒意又被剧烈的悲苦取代，剧烈的落差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烈的无声痛笑起来，笑得面目全非、神色狰狞。
可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等到旁人的视线聚焦过来，秦昇又变得阴沉沉的，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此时秦昇明明只是现在原地不动，却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沉默地令人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