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殿,林太妃寝殿。
香烟袅袅,缭绕的雾气萦绕了彦奕辰绣着金线的锦袍,年轻的天子向后退了退,对这浓厚的熏香轻蹙眉心。
林太妃用帕子捂着嘴角轻咳,食指戴着圆润的玉戒,指节间悄然藏着浅而细的褶皱。
“陛下……”
林太妃眼睛也未睁,依旧维持着那副虚弱的模样。
“母妃。”彦奕辰的声音冷若冰霜。
“陛下来做什么?”林太妃抬眼,眼中透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与冷漠,“莫不是又来兴师问罪?”
彦奕辰面带微笑:“母妃倒是敏锐,想来也已经做好下去陪你那个好儿子的准备了吧?”
林太妃嗤笑一声,抬起眸,含着讥笑意味的眼神直直地看向他:“你如此残害兄弟手足,逼死至亲,一定会遭报应的!”
彦奕辰一时无言,眼中的难过一闪而过。
以往她把所有的宠爱与关切都给了三哥,她期待着大哥登上帝位,甚至为给三哥开路不惜派人对他下死手。
如今,这个被他牢牢掌控在掌心的深宫妇人,不出意外的成了一个淡漠的陌路人,他反倒涌起一种不知所措的惶然。
大多父母总是偏疼幼子,或者偏心也不会相差太多,林太妃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彦奕辰尚在襁褓时,林太妃已诞下了三皇子,她满心眼里只有这个皇子,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
三岁的彦奕辰,因贪玩误了用膳时辰,饿得小脸苍白。
他怯生生走向林太妃,拉着她的衣角,“母妃,儿臣饿了。”
林太妃正忙着给十岁大点的三皇子喂羹汤,头也不回:“误了时辰就没饭吃,宫里嬷嬷没告诉你吗?”
五岁时,外域赠予了珍稀的灵雀,那灵雀翎羽绚丽,啼声婉转,先皇将其赏赐给几位皇子,各一只。
彦奕辰满心好奇地逗弄,正逢三皇子前来,见了灵雀,哭闹着两只都归他。
林太妃毫不犹豫地从彦奕辰手中夺过,呵斥道:“作为弟弟,当让着兄长,这雀儿便给哥哥了。”
为得母妃欢心,彦奕辰日夜苦读,苦练武艺,在演武场上,他的骑射之术日益精湛,常博众人喝彩。
然而,他的奋力表现,只被当作是三哥的威胁,母妃派人追杀的命令冷酷决绝,侥幸保全性命后,他便知晓,母妃心中,唯有三哥才是珍宝。
三哥犯错,她毫不犹豫将他推到继后身边磋磨,幸而温太后虽不喜他,却也没故意折磨他。
其中或许有温太后没有皇子的原因在,但那又如何呢,至少她不会故意克扣自己吃穿,也不会让他跪在雪天里给三哥取乐。
所以他尊她为太后,重用温家。
“母妃以为,朕不知那林小姐是你送来的吗?”彦奕辰逼近一步,目光如炬。
林太妃试图狡辩:“陛下,本宫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皇家血脉的传承,为了这江山社稷,你不肯选妃纳后,如何传承子嗣?”
彦奕辰冷哼一声:“一个小畜生也配成为朕的儿子?”
他说完这句话时,毫不意外地扫到林太妃寝殿中的帐幔动了动。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轻拍在桌上,面带微笑:“这是国师为朕绘制的镇邪符,若母妃安分守己,它自会护得母妃平安,若母妃心怀叵测,它便是母妃的催命符。”
林太妃看向那张黄符,瞬间意识到自己做的事败露了,手指发抖起来,“陛下……你不能如此,他是你的儿子。”
“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配?”
彦奕辰不再理会林太妃,转身大步离去。
入夜之后,护国寺里的僧人渐渐散去。
今日因陛下亲临入了护国寺暂住在寺内厢房的达官贵人,也不会如此没有分寸,入了夜还在佛门净地肆意喧闹,因此四下里颇为安静。
“这可是佛门清修之地,帝星澜应该不会这么没分寸来找自己的吧?”
颜忆昕静静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目光扫过屋内清简而不失风雅的装饰,心中暗自思忖。
不知是否因远离了帝星澜的怀抱,这一次,她久违地陷入了梦魇。
这一场梦境之中并未出现什么离奇的景象,只是瞧见国师轻尘从幽深处缓缓向她踱步而来,一边前行,一边冲她展露出与白日毫无二致的浅淡笑意。
然而那白日里瞧着极为庄严肃穆且亲和的笑容,此刻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好似一张面具,木然地附着在脸上。
“嘎吱——”
伴随他逐步靠近,颜忆昕意欲逃离,却只觉周身冰寒,身躯仿佛被定住一般,双腿分毫挪动不得,只能无助地凝视着对方一点点迫近自己。
“咚咚咚……”
国师轻尘徐徐朝她伸出了手。
颜忆昕双眼圆睁,就在国师轻尘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心口时,她猛地一下从梦中惊醒。
“做噩梦了?”
属于帝星澜的声音自帐外传来,颜忆昕心有余悸地轻喘着气。
她尚且沉浸在梦魇的惊疑之中,便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禁喃喃道:“夫君?”
薄纱帐幔于帝星澜而言形同虚设,他撩帘而入,一眼便瞧见烛光映照下,瑟缩在床榻中央,额间满是冷汗的女子。
颜忆昕鼻尖泛红,眼眶里还噙着泪花,看到帝星澜,她嗔怪道:“你……你怎么来了?”
他果然会来找自己。
夜凉如水,帝星澜立在烛光与夜色交织之处宛若神只降世。
他俯身将颜忆昕抱起,目光中满是疼惜:“娘子做噩梦了吗?带你去摘星楼看烟花好不好?”
中秋佳节将至,因此京都里是彻夜的热闹非凡。
百姓中也有许多爱欢庆的,尤其是文人墨客和孩童大多喜欢夜晚出来游玩,现下丑时,正是他们活跃的时候。
帝星澜牵着颜忆昕的手,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夜市,周围一片热闹的景象,孩童们手持花灯嬉笑奔跑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那场诡异瘟疫带来的阴霾都随着中秋佳节的到来逐渐被冲散。
“公子,尝尝这刚出炉的月饼,各种馅料都有!”
“姑娘,精美的香囊看一看哎,驱蚊辟邪嘞!”
“这位娘子,桂花酒来点尝尝看,香得很嘞!”
颜忆昕忍不住凑上去,看向那个将酒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酒贩,疑惑道:“这桂花酒味道如何?”
不知相比海棠坞的海棠酒哪个更胜一筹?
“这桂花酒可大有讲究,只消这么一小杯——”他热情地倒了一小杯递给颜忆昕。
颜忆昕刚接过来他就笑着介绍道:“这酒里融着新鲜桂花和灵气,香甜在口,暖意入腹。”
他说着抬手招呼颜忆昕再靠近些闻闻酒香,想要装作不经意间触碰到她脸的模样,结果不等碰到,就被另一只手隔开。
那酒贩顿时一怔,赶忙赔笑,“抱歉抱歉!大哥误会了,我只是想给夫人好好讲讲这酒。”
两个人一言不发,这酒贩也就是一时色心大起,刚注意力都放在姑娘身上了,没注意到她身边还跟着一位气场强大的男人。
那男人走前睨了他一眼,顿时让他有种脑袋搬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