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
陈总生怕时间不够用,又拉回主题,“小顾总,关于仿制药侵权的事情,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公司是很有诚意庭外和解的,希望你看在安组长的面子上,给我们公司一次机会,赔偿要多少,小顾总尽管开口。”
闻声,安晓紧张地看向顾皓泽,她非常了解顾晚夕,如果换成她闺蜜,原则问题是不可能让步的。
但她不了解顾皓泽。
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正当她疑惑时,顾皓泽拿起餐巾纸擦拭嘴巴,不紧不慢地放下。
顾皓泽对视陈总,语气温和但强而有力:“陈总,茂宇集团的业务很广,制药也只是其中的一个板块,有专业的部门在负责。”
陈总谄媚道:“小顾总才是茂宇集团最大的领导,那全公司的员工都必须听你的,是不是?你也不希望安组长失业吧?”
顾皓泽眸光一沉,冷笑着问:“没想到陈总也会玩道德绑架这一招。首先,贵公司因为仿制药的问题被起诉,只会造成名誉损失和钱财损失,并不会因此破产。其次,安组长若是因为这件事被辞退,很多企业争先恐后抢夺这样的人才,包括我们茂宇集团旗下的制药部。”
陈总脸色骤沉。
他实在没想到顾皓泽态度这么强硬,连连给安晓使眼色,让安晓出面游说。
安晓假装看不见陈总的脸色,拳头缓缓握紧。
她只答应组局约见,可没想过要道德绑架对方,更何况为难顾皓泽,不就是为难她闺蜜吗?
她宁愿被辞退,也不可能背叛闺蜜,更不可能让闺蜜难做。
陈总见安晓使不动,笑脸盈盈地问:“顾总,如果是我们安组长求你呢?”
安晓没想到上司直接把她摆到台面上,震惊地望着他,很是无语。
顾皓泽看向安晓。
安晓被他这一看,头皮都发麻,很是尴尬地挤着微笑,左右为难。
顾皓泽问:“你要求我吗?”
安晓挤着僵硬的微笑,被陈总盯着,实在不敢摇头,可也不好违背内心的想法,反问道:“这件事你能做决定吗?”
“我能。”
“你会因为我而放弃原则吗?”
“不会。”顾皓泽斩钉截铁。
安晓深呼吸一口气,不由地皱眉。
既然不会背弃原则,那你还问我?
安晓突然反应过来,发现顾皓泽在帮她解围,连忙看向陈总,无奈道:“陈总,你也看到了,顾总并不会因为我而放弃原则。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陈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怒气冲冲地喊道:“服务员,买单。”
这时,助理站起来说:“陈总,这顿饭已经从顾总的账上扣过钱了,您既然吃好了,那请慢走。”
陈总怒气冲冲地起身,扫了一眼顾皓泽,转身离开包间。
安晓轻轻呼一口气。
她侧身对助理说,“还剩了好多肉,一起打包吧。”
助理点点头,微笑着问顾皓泽:“顾总,我们能把这些吃不完的菜打包带走吗?”
“你们随意。”顾皓泽从容不迫地做出请的动作。
喊服务员带来饭盒,助理和安晓把剩余的菜都打包带走。
一同出了餐厅,顾皓泽来到安晓身边,温声说:“我送你吧。”
“不用,谢谢顾总的好意,我坐地铁回去就好。”
顾皓泽:“你不是要省钱吗?坐我的车免费。”
安晓深呼吸一口气,望着大路来来往往的车辆,沉默了好片刻,转身看着顾皓泽,“顾总,我最后说一遍,我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是那种为了生活去挤地铁,薅老板羊毛,把剩余食物打包带走的普通女人。你不一样,你的生活里永远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们是两个阶级的人。”
“在我这里,没有阶级之分,我也并不觉得挤地铁,打包食物是可耻的。”
安晓无奈道:“那是因为你善良,你暖心。”
顾皓泽双手兜入西装裤袋,沉沉地呼一口气,低头看了一会地面,再看向安晓,“如果你觉得生活比较困难,你可以到茂宇来上班。”
安晓苦涩一笑,“顾总,我的能力去到哪里工作,工资水平都是一样的,并不会有多大的改变。如果你想借着自己的身份给我开后门,部门同事若知道了,会怎么看我?会怎么看待你们公司?不公平且不对等的待遇在职场上容易被霸凌,被孤立,被说三道四。”
顾皓泽向她靠近一步,走得很近,声音压低不让任何人听到,“安晓,我知道你的家庭条件不好,或许你因此而自卑,但我真的不介意,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你哥那样,攀高枝,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心甘情愿做你身边的那棵高枝。”
提起安南,安晓心里一阵烦躁涌动,难过的情绪再次冲上心头。
她眼眶骤然红了,隐忍着怒意,一字一句:“顾总,攀上你这棵高枝,我们家祖坟都得冒青烟,我往下的几代人都能跨越阶级,成为不用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的人上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和你的家庭?”
顾皓泽不解:“跟我的家庭有什么关系?”
“我妈目不识丁,省吃俭用半辈子,即使有一天因为我而过上好日子,她也改变不了市侩的本性。”安晓心累不已,每个字都说得很无奈:“即使跟你的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她也会像我这样,把剩余的所有食物打包回家,放到冰箱吃很久很久,她甚至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喝完的矿泉水捡起来,甚至会洋洋得意地跟他们说,这矿泉水瓶买几毛钱一斤,纸皮又能买几毛钱一斤。”
顾皓泽听得头疼,“节俭不是美德吗?为什么你会觉得是缺点?”
安晓笑了笑,“顾总,你三观正,人也好得没话说,所以你不会歧视任何人,也不会看不起底层人民,但别人不这么想的,我妈妈只会让你的家人很丢脸。”
顾皓泽轻叹一声,“你拒绝我的理由,能不能不要这么肤浅?”
安晓态度更硬了,“好,那就换一个理由。我爸爸是赌鬼,有长期家暴我妈的习惯,我妈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但我没有,因为我跟他有血缘关系,他会在我身上吸一辈子的血。如果我结婚了,他就会吸我老公的血,他穷的时候就小赌。一旦他知道自己的女婿身价过亿,家族显赫,那他还不得上天?他仗着有女婿托底,他能把女婿的家底全部输光,直到女婿不堪重负,能彻底摆脱他的办法也只有跟我离婚。”
顾皓泽单手扶额,头更疼了。
安晓继续说:“还有我哥,如果他在监狱里表现得好,减刑后,六七年就能出来,我若跟你在一起了,即使我们平时不跟他来往,但逢年过节是不是要回去见我妈?见我妈是不是得见我哥?你是跟他说话呢?还是不跟他说话?”
顾皓泽长长地呼一口气,眸色凝重地望着她,眼底里满是心疼。
安晓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可怜她呗!
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好女孩,值得更好的生活。
可原生家庭不是她能选择的,她也没有能力改变,既来之则安之。
安晓冲着他笑了笑,那笑容格外的开朗,无所谓道:“顾总,但凡我再自私一点,我就死死捉住你不放了,谁还不想嫁个好老公,过上好日子呢?”
“可我知道,你对我心动的原因,是源于大学时期你对晚夕的过分关注,因为她长得太像你妈妈了。”安晓回忆曾经,很是感慨:“想当初你接近我,也是三句不离晚夕的家庭,以至于我那时候还以为你喜欢她,想追求她呢。”
“你不管学习还是工作,都很认真,很投入,所以你的生活里很难出现别的异性。”安晓往顾皓泽面前靠近一步,仰头对视着他,靠得很近,近得几乎贴上他胸膛,“年少时的心动很有可能只是情窦初开的假象,你看着我,有想亲的冲动吗?”
顾皓泽凝望着她粉嫩的唇瓣,视线最后定格在她清澈的眼眸里。
安晓靠得太近,他呼吸有些急促。
他确实紧张!
但他知道,安晓不是真心给他亲的。
在这种负气的时候亲她,不合适……
安晓突然打断他的思绪,问道:“为什么不亲?我现在给你机会了。”
“你不是真心的。”顾皓泽喉结动了动,嗓音有些沙哑。
“对,我确实不是真心让你亲的,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你的真心。”安晓轻笑,语气格外爽朗,带着一丝调侃:“若是换成晚夕这样靠到尤瑾面前,仰着头跟尤瑾说话,根本不用等晚夕开口邀请,尤瑾都能把她的唇给亲肿。”
顾皓泽眸色一暗,语气沉了几分,“亲了你,你又不会跟我走到一起,你这是让我光天化日之下,在大马路上对你耍流氓吗?”
安晓长叹一声,往后退一步,“耍流氓?”
顾皓泽缓缓攥紧拳头。
安晓沉思片刻,再次抬眸看向顾皓泽,“顾总,你这辈子就没对任何女孩耍过流氓吗?即使只是不经意的,或者喝醉酒的。”
顾皓泽身躯一僵,眼神闪烁,骤然沉默。
安晓望着他的眼神,“你有过这种冲动,对不对?”
顾皓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别挤地铁了,我让助理送你回去。”
放下话,他转身阔步离开。
安晓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伤感。
丢了一座大金矿,谁能不伤感?
可是,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坚定内心所想,才是她最后的原则。
安晓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跟着助理上车。
顾皓泽走进茂宇集团大厦,烦躁地扯了扯领带结,心里乱糟糟的,有股莫名的恼火。
安晓的提醒让他想起前些天,他大晚上喝醉酒回家,当时脑子里并没有想着安晓的脸,也没有把陆悦悦的脸看成安晓,只是单纯的酒精上头,一时冲动差点亲了陆悦悦。
若不是陆悦悦躲开了,他差点在酒精支配下犯了错。
他竟然在喝醉酒的时候,想对一个单纯的小妹妹耍流氓,算什么正人君子。
即使喝过酒也不是借口。
顾皓泽越想越恼火,发现电梯一直不动,再看按键一眼,气冲冲地按了几下。
——
助理开着车把安晓送回家里。
安晓下了车,说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助理:“安小姐,你下午还要上班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在这里等等你,送你回公司。”
安晓心里很是感动。
她闺蜜很好,闺蜜的哥哥更好,连闺蜜哥哥的助理也这么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很好的人,总喜欢把正能量和好的三观潜移默化影响身边的人。
她真的是三生有幸才认识这些人。
“老板给我放一天假呢,谢谢你。”
助理微笑道:“那好,我先回去了,祝你今天有一个愉快的假期。”
“好,拜拜!”安晓跟他招手。
车辆徐徐离开。
安晓心情愉悦,拎着打包好的食物回家。
她坐电梯上楼,还没到家里,她就听到母亲的哭声。
她慌了,疾步向前冲,半掩的门,母亲的哭泣声愈发清晰。
“妈。”安晓急匆匆推开门,看到凌乱不堪的家,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的母亲,她的心像锋利的小刀狠狠割着似的难受。
她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她放下食物,跑过去扶起母亲,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安母身上没有伤,但眼睛哭红了。
看来,这浑蛋还懂点法。
知道离婚后再打前妻,是违法犯罪,能把他送进监狱的。
“他来过?”安晓给母亲擦拭眼泪。
安母点点头,抽泣道,“他把你给他的二十万全输光了,连房租都租不起,要找你要钱,你没接他电话,他就找上来,不给他钱,他就要住我们家里,我不肯让他住,他就发脾气,把我们的家都给砸了,把抽屉里的五百多现金也拿走了,说是你这个女儿欠他的。”
安晓紧握拳头,气得发抖。
深呼吸一口气,把母亲扶到沙发坐下。
“妈,你休息一下。”安晓又走过去把打包回来的肉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你还没吃午饭吧,先吃点东西,家里我来收拾。”
安母看着这一地鸡毛,抽泣道:“这得花多少钱才能卖得到的家电,都给他打烂了。”
安晓边收拾边问:“妈妈,我们把房子卖掉,出国生活,好吗?”
“出国?”安母慌了,“我不会外语,出了国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我……”
“每个国家都有唐人街,不用担心找不到朋友的。”
“那你哥怎么办?”安母擦着眼泪,心有不舍。
“你实在想哥哥了,那就等他出狱之后,把他也弄到国外去跟你团聚。”
安母小心翼翼地问:“如果连你都不管你爸爸,他会不会饿死?”
安晓站起来,把手中的东西狠狠一扔,无语地看着她母亲。
安母被安晓的怒意吓得一哆嗦,眼泪止住了,略显心虚地缓缓掀开食物盖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真的是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