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虎狼之词
赵延年当时就麻了,像根木桩站在王君曼面前,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君曼,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方面是内容太离谱。
他一直以为自己守身如玉,没曾想因为喝醉了酒,居然被人办了,而且是两个人。
另一方面是王君曼的语气过于狂野。
他知道汉人开放,不忌讳男女之事,所以东方朔才会大大方方的讨论房中术,刘陵也会主动找上门来。但王君曼在他心目中一直是有点神秘气息的大家闺秀,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弄死她”这种虎狼之词。
王君曼却非常坦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推着赵延年出了门,来到弗里达住的小院。
弗里达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一旁的浴桶中,还冒着热气的水都快黑了。
赵延年打了个激灵,鬼使神差的清醒过来。
他记得这一路上,弗里达就没洗过澡。
听到脚步声,正由阿虎帮着擦干头发的弗里达转头看了一眼,一声惊叫,纵身一跃,跳到榻上,钻进了被子,将自己连头带脚地捂住。
虽然只是一瞬,但赵延年还是看清了她的身体。
不得不说,这来自北欧的蛮子真白。
王君曼冲着阿虎勾了勾手。阿虎忍着笑,放下手里的布巾,掩着嘴,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赵延年犹豫了片刻,在榻边坐下,扯了扯被子。“那个……你说的是真的?”
弗里达不说话。
赵延年叹了一口气。“你们太过分了,趁人之危啊,还二打一。亏得我还有点实力,要不然……”
话音未落,弗里达掀开被子,嘴里尖叫着“你不是人!”像一头雌豹一样扑了上来,就要挠人。
赵延年早有准备,双手曲臂抱头,抽身就退。
弗里达紧追不舍。
赵延年退到门口,大叫一声:“你穿上衣服,别冻着。”
弗里达一愣,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件轻薄的衣衫,举手投足之际,胸襟大开,早被赵延年看了个通透。她本能的掩上衣襟,转念一想,又松开手,双手掐腰,横眉冷对。
“我从小在冰天雪地里长大,还怕冻着?”
赵延年只得认怂。“行了,行了,你先休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不等弗里达说话,他拉开门,落荒而逃。
王君曼、阿虎站在门外,正听得开心,见赵延年像丧家之犬似的逃了出来,吃了一惊,随即又相视而笑。王君曼使了个眼色,示意阿虎进去帮弗里达。
阿虎嘀咕道:“这蛮子一身毛,还有味道,中郎不可能喜欢她,这就是个陷阱。”
王君曼瞪了阿虎一眼,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聪明如她,已经猜出了真相,只是无法明说。
王君曼赶到赵延年房中,轻轻掩上房门。“阿弟,你打算怎么办?”
赵延年挠头。“还能怎么办?人都带回来了,总不能不管。”
王君曼点点头。“这才像话。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你可以纳她为妾,却不能娶作正妻。虽说汉家包容,不拒四夷,家里有胡姬的权贵到处都是,可是娶妻娶贤,这蛮女可看不出半点贤惠的模样。”
赵延年思索了片刻,苦笑道:“我担心的倒不是她,她未必在乎这些,甚至根本不想嫁给我。我担心的是另一个人。”
“单于之女?”
“嗯,我今天入宫述职,天子没见我。”赵延年将自己入宫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本来就觉得天子不见他有些奇怪,现在听说了这件事,怀疑里面有些关联。
伊稚邪派人来请和,会不会说了这事?如果天子知道他和金吉丽有关系,他之前送回来的消息里却只字未提,以天子多疑的性格,难免会有想法。
虽然他当时真的不知道这事,可是谁信呢?
就算喝醉了,一夜春宵,而且是一龙二凤,总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吧。
别说是天子了,现在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
换一个人,他真的不会相信。
但弗里达是真糊涂,而且直肠子,应该不会说谎。
王君曼听完,也有些紧张。“今日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说吧。先进宫一趟,不知者不怪,你又不是有意欺君,说清楚了就好。如果天子还不见你,就去找张大夫、东方大夫打听打听。我听说,东方大夫回来后,深得天子器重,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参与的。”
赵延年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原本一顿丰盛的接风宴,吃得没滋没味。
次日一早,赵延年便起身,叫上威廉姆,骑上两匹大黑马,赶往皇宫。
虽然二月末的长安依然寒冷,但来自北欧森林的大黑马皮毛细密厚实,并不适合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正常行走勉强还行,奔跑就有些吃力了,会因为过热而生病。
赵延年本不想骑黑马,可是今天有特殊任务,只好辛苦它们了。
不出所料,这两匹黑马过于高大强壮,一露面就引得路人侧目。进城的时候,看守城门的士卒都围过来看稀奇,被大黑马和威廉姆的身材惊得目瞪口呆。
好在这时候的汉人超级自信,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其他的想法。
对他们来说,一头金发的威廉姆就是个蛮子。
但赵延年的目的达到了。
用不了半天,他带着一个金发蛮子和两匹黑马入城的消息就会传遍藳街,进而在北阙甲第的权贵们之间流传,最后又以不同的方式传到天子耳中。
如今他不能顺利入宫,见到天子,天子以后也能知道他来过,态度端正。
来到未央宫门前,赵延年让威廉姆牵着两匹马在门外等着,自己拿出腰牌,进了宫。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求见天子,而是去找了霍去病。
霍去病正在屋里练武,一招一式,反复演练。赵延年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他教的招数。当时在军中时,霍去病曾向他请教过这种由矛法转化而来的拳法。
“这么认真?”赵延年笑道。
霍去病一转头,有点诧异。“天子不是让他回家休息么,你怎么又进宫了?”
赵延年苦笑。“有事来求你。”
“求我?”霍去病嘴角歪了歪,似乎想笑。“我未必帮得上呢。”
“你别急着推辞,先听我说完。”
“好,你说。”
赵延年就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再三强调,自己一无所知,包括弗里达本人也不知道怀孕了。直到昨天晚上,阿嫂王君曼看出异样,这才真相大白。
所以,之前送回来的消息中没提,真不是有意欺君,而是不知道。
赵延年还没说完,霍去病就笑出声来,搞得赵延年很无语。
他和霍去病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霍去病笑成这样。
“君侯,你这是幸灾乐祸吗?”
“不是,我是觉得你太谨慎了。”霍去病拍拍赵延年的肩膀,将他往外推。“放心吧,回去休息,我会找机会奏报天子的。另外,天子不见你,是真忙,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赵延年长出一口气。“当真?”
“千真万确。不过,你要做好出征的准备。”
“打谁?”
“浑邪王。他目中无人,天子很不高兴,准备教训教训他,以示儆戒。只是朝中大臣反对,吵得很凶。另外伊稚邪派来的使者也很狂妄,居然要天子送公主去草原。更让人生气的是,有人赞同伊稚邪的提议。”
赵延年恍然大悟。“谁这么不长眼?这么要求也能答应?”
“还不是那些儒生,其中有一个叫狄山的博士跳得最凶,天子昨天发了狠,要将他送到朔方去守边。”
“该!”赵延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又热情的说道:“我带了两匹马来,你要不要看一眼?”
一听说有好马,霍去病来了兴趣,换上衣服,跟着赵延年出了宫。
看到两匹猛兽一般的黑马,一向沉稳的霍去病也惊得张大了嘴巴,绕着大黑马转了又转,啧啧称奇。
赵延年顺势介绍了一下这两匹马的来历,以及威廉姆的身份和经历。
他之前就在天子面前提过黑海和大草原、北欧森林,霍去病也不陌生,眼下看到人和马,更加感兴趣。
“你要是不急着用,这两匹马先留给我,如何?”
“没问题,只是这马不耐热,最好不要长时间奔驰,免得生病。”
“明白,明白。”霍去病连声答应,叫过两个郎官,帮着将马牵进宫去。
赵延年目标达成,如释重负,对威廉姆说道:“走,带你去见识见识长安的繁华。”
——
霍去病牵着两匹大黑马,径直来到了天子住的温室殿,让牵马的郎官在院中等候,自己直入寝殿。
天子刚起,见霍去病进来,衣冠整齐,眼神热烈,大感惊讶。
霍去病上前行礼。“陛下,臣来献宝。”
天子忍不住笑了。“你居然也会献宝?”
“就在外面,请陛下随臣出殿观看。”
“什么样的宝贝,不能拿进来,还要朕出去看?”天子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跟着霍去病出了殿。刚来到堂上,他就看到了殿下的两匹大黑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这……”他转头看着霍去病,突然明白了。“赵延年来过了?”
霍去病笑着点点头,将赵延年一早入宫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陛下,这样的马称得宝贝么?”
天子的心思却不在马上。“你的意思是说,他喝醉了,然后被单于之女和另一个蛮女……睡了?”
霍去病有些诧异。“陛下,臣要说的是马。”
“马等会儿再说。”天子没好气的说道:“他是习武之人,孤身犯险,怎么还能这么大意?亏得单于之女只是想睡他,如果想杀他呢?无知竖子,年少轻狂,果然当不得重任。”
见天子真的生了气,霍去病也不敢多嘴,默默地站在一旁。
天子想了想,余怒未消,挥挥手。“去,召他入宫。”
霍去病不敢怠慢,立刻安排。
——
赵延年带着威廉姆,还没走到长安市,就被两个郎官追上了。
得知天子召见,赵延年随即返回,再次入宫,来到天子面前。
天子正和霍去病欣赏两匹黑马,摸着黑马浓密厚实的皮毛,分析着这两匹马的特点,爱不释手。
见赵延年过来,他收起了笑容。
赵延年上前行礼,偷眼打量天子的神情,又看看霍去病的脸色。
从他们的表情,他能看得出天子不高兴,但不严重。
“听说你被单于之女睡了?”天子开门见山。
赵延年面红耳赤,有点想吐槽。昨天听到王君曼的虎狼之词时,他就有类似的感觉,没想到堂堂天子说话也这么直接。
“呃……臣喝醉了,当时一无所知。”
天子沉声喝道:“你是朕的使者,孤身犯险,去单于庭救人,已是草率,怎么还能喝醉,甚至醉得人事不省?你是要告诉天下人,朕选了一个好酒好色,贪杯误事的人做使者么?”
赵延年的冷汗下来了,一旦上纲上线,这事就不好办了。
“臣失职,请陛下处置。”
“朕知道你武艺好,可是身为使者,不能全凭武力,还要知道用心,知分寸。”天子语气渐缓。“你还年轻,勇武过人,前途不可限量。可若是心性不改,终究难成国士。”
“谢陛下教诲,臣牢记在心,不敢须臾有忘。”
天子满意地点点头。“这两匹马就是你说的北方极寒之地的马种?”
“是,臣带来一个勇士,就在宫外等候,这两匹马都是他们兄妹的,相关情况,他最清楚。”
天子叫来一个郎官,让他去宫外传威廉姆。
“伊稚邪什么心思?”
“欲战不能,欲降不甘。”
天子转身,盯着赵延年。“还有呢?”
“没有了。”赵延年轻声说道:“战场上拿不到的,谈判席上也别想拿到。他若想用讹诈手段,只会自食恶果,坏了自己性命。陛下英明,岂会被他蒙骗。”
天子哼了一声,又道:“能以武力灭之么?”
“难。”
“怎么说?”
“若他自恃勇武,率兵来战,汉军必胜。可他已成惊弓之鸟,闻汉军至,必然远遁。大漠之中,汉军很难追上他,很可能会徒劳无功。”
天子咂了咂嘴。“以你之见,如之奈何?”
“谈谈打打,逐个击破,分部蚕食。”赵延年顿了顿,又道:“送儒生去匈奴各部,教化百姓,使其知君臣之礼,化夷为夏,如董仲舒任江都相故事。”
天子眼睛一亮,嘴角挑起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