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橘色余晖洒落在黄泥小院里。
梁青娥看看天色,喊陈秋莲停下手中活计,让她趁着天色尚亮,赶在天黑前,先把一家人的晚饭给做出来。
大毛妮二毛妮除吃饭上茅房外,几乎一整天都在缝花儿,梁青娥见俩姑娘不时揉着脖颈,便喊二人去后院摘些菜蔬,也好活动活动筋骨手脚。
俩丫头不舍放下针线,拎着篮子去了后院。
林飞鹰裁完红纸后,便和林老虎一起,坐在四壮五壮六壮身边,拿起粗麻布,开始打磨起竹节簪尖。
一整天功夫,俩姑娘足足缝制出百十多朵五瓣花儿,愣是将这几年积攒的碎布头碎布边,几乎消耗得差不多。
乐宝的活计也从分拣布头布边,变成缠竹簪头花。
她坐在小板凳上,身前的小桌上是磨好的竹簪,和缝好的头花。
身旁的小篓子里,是好几卷各色瑕疵绣线。
按照阿奶教的,她一手拿竹簪,一手拿花儿,先把五瓣花贴到竹簪一头,再拿绣线一圈圈把花儿缠在竹簪上。
缠出的线圈圈要规整,还要隐藏好,最重要的是要牢固要结实不滑动……
这样,一支竹簪头花就缠好了。
竹簪经水煮后颜色青黄,灰蓝色五瓣花立在簪头,瞧着十分的素雅。
乐宝拿着竹簪花,笑的眼睛弯弯。
“把这头花给你娘簪上,这颜色正配她。”
“哎,好嘞。”
听阿奶这样说,乐宝拿着竹簪,噔噔噔往灶房跑去。
梁青娥坐在屋檐下,挑了朵桃红色五瓣花,拿起绣线也开始缠起来,家里卖头花,没道理姑娘们头上还光秃秃的,连朵花儿都没得戴。
正缠着,院外的动静灌进耳朵中。
越听,梁青娥眉头皱的越紧,她快手快脚把手上的头花缠好,快步走出去,指着秦兰花就开骂。
“你这娘们还要不要脸了,你咋这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大壮兄弟几个读书,明明是公中出的银钱,啥时候变成你一个人的功劳了,还敢说什么节衣缩食供我大孙子读书,你自己啥德行,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秦兰花当着一众孩子们被骂,脸色乍青乍红。
她抬手抹去脸上溅的唾沫星子,见老婆子丝毫不给自己留脸面,当即就有些恼羞成怒,张嘴就欲反驳。
林飞鹰不知啥时候也出了院门,见状一把捂住婆娘的嘴,就把她往院里带。
梁青娥也不想让村里人看笑话,招呼上大壮二壮三壮,也进了院子。
院门关上后,林飞鹰方松开手,冲梁青娥低声道:“娘莫气,孩他娘这嘴一向没个把门,她原想着先夸大壮几句,孩子听的高兴,才好央侄儿帮着写几个字,哪想到一张嘴,就这样了。”
说着话,他忙又冲大壮解释:“你三婶一时嘴快,三叔替你三婶给你赔个不是。”
大壮忙跳到阿奶身后,摆手道:“三叔言重了,阿奶为着咱们兄弟几个能上学堂读书,确实省俭着吃用,咱们心里都感激的很。”
林飞鹰忙悄悄拉秦兰花衣袖,示意她快说些什么。
秦兰花知道这会不是置气的时候,僵着脸,勉强解释道:“大壮,三婶不是那意思,三婶只是想请你帮忙写几个字……”
“写什么字,你自个没长手吗,三壮一般也拜了夫子,要写字,使唤你自个儿子去。”梁青娥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
秦兰花:“………”
秦兰花被骂满脸通红,心里更是气的不行。
三壮正月刚进学堂,若三壮真来得,她又岂会在这低声下气、陪着小心请这小崽子帮忙写字。
她知道这次惹恼了这小心眼老太太,但要她再三再四跟这小崽子赔情,那也是再不能够。
遂低下头,心里那是骂声震天。
林飞鹰看看余怒未消的老娘,又瞅瞅忍气带怒的婆娘,便觉额角又开始痛起来。
“晓得了三婶,是现在写,还是一会儿写,夫子说我笔子不够,借着三婶的纸,我正好也练练字。”
一道略带嘶哑粗嘎的声音响起,少年变声期未过,话说完后仿佛改有些不适应,脸颊微有些红。
秦兰花猛的抬起头,脸上满是喜色:“就现在写,再磨蹭天都黑了……”
突觉自己语气不对,忙又笑着改口道:“你们小娃儿黑天读书写字,最是伤眼睛,你这孩子明年还要去县城考秀才老爷呢,三婶可舍不得伤了你的眼睛。”
梁青娥见这婆娘如此没皮没脸,心里也是服气。
待秦兰花兴兴头头扯着林飞鹰往方桌上铺心形红纸,大壮这才同梁青娥低声道。
“阿奶莫气,三婶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些都是小事,同住一个屋檐下,没必要一家人伤了和气。”
大壮这话,让梁青娥想到林飞鹰也常常是这么说他婆娘的,说他媳妇儿就是这样一个人,让别人莫要同她计较。
只三儿说这话,究其缘由还是想替秦兰花开脱打圆场。
大壮呢,梁青娥看向大壮,见这孩子眉目间一片平和,显然是真的没把秦兰花的话放在心上。
或者应该说,这孩子怕是压根没把秦兰花的做派放在心上。
男儿当志在四方,不拘于这些长舌混账之言,是豁达、是好事。
只是……
梁青娥气消了一些,用只有大壮能听见的声音。
徐徐道:“她再混不吝,到底是长辈,若由着她天天在外面说对你的学业如何如何牺牲付出,旁人不知内情当了真,他日你三婶要是让你做一件极为难的事,你要是拒绝,别人不知根底,就会同她一起诋毁你没有良心。”
泼皮无赖可以不在意名声,泼妇混账也可以不在意名声。
但她这大孙子前程未知,就算他以后只是个账房掌柜,或者升斗小民。
只要他想堂堂正正同人相交,那名声与他就如衣裳,可以有些瑕疵和损毁……
但他绝不能是个忘恩负义、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大壮明白了阿奶的意思,心里当即就是一凛。
他扭头看着梁青娥,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感激。
不管三婶方才那话是无心之言,还是为日后拿捏他做铺垫。
有了阿奶的提醒,往后他再遇到类似这事,也知道如何处理才不留后患了。
秦兰花和林飞鹰忙忙活活把红心纸摆好,待大壮回房拿出笔墨后,方乐呵呵说出自己的要求。
“全写那些好寓意的话,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天赐良缘,男才女貌……等我去会上把这些挂出来卖,客人一打开看到都是好话,保管利索掏钱。”
她挨了好一顿骂才换来这小兔崽子给写吉祥话,这会儿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把自己要在月老祠上卖啥,干脆利落说了出来。
不过,她到底还是多留一个心眼,仅仅提了红心纸,对卖姻缘红线这事,只字未提。
不仅如此,秦兰花更是特意叮嘱告诫四壮五壮六壮三个,让他们出门玩的时候把嘴巴闭闭紧,莫要把她去月老祠做营生这事,和村里的长舌妇们说漏了嘴。
二毛妮和大毛妮正提着菜篮子从后院转出来,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
她三婶是不是忘了,她自个才是这家里最爱说长道短、调三窝四的头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