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宫虽是久无人居住,但因着是太后的居所,自是无人敢懈怠。
青云宫上上下下,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所以陆星晚他们一路往青云宫正殿而去,甚至那绣鞋上都未曾沾染半分尘埃。
说实话,陆星晚看到这场景,还有几分诧异。
从前她看过的话本极多,这宫中荒废的宫殿,她也见过。
可如今的青云宫,砖缝间不见枯叶,汉白玉阶更是光洁如镜。
娘亲从前最喜欢的湘妃竹帘,也换了新的绸帐。
连院子中都如此,更不必说殿内。
陆星晚甚至能感觉到,这殿内的家具被擦的泛着几分光泽。
可见无论是大哥哥,还是大嫂嫂对,这青云宫都是极其上心的。
这一晚,陆星晚倒不曾同温云睡在一处。
她只独身一人,蜷缩在娘亲的寝殿内。
而裴楚彦自也选择了从前他借住在青云宫时,所居住的侧殿。
陆星晚便知晓,自己留宿青云宫,未必能够安枕入眠。
果不其然,外头更鼓已敲了三下,她仍觉得自己精神焕发。
无奈,她便只微微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起身。
行至这木门前,她方欲如从前一般闪身而出,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她便伸出手来,学着娘亲从前的模样,直接推门而出。
陆星晚便赤足踩在这冰凉的石板上。
抬头望去,月光倾泻而下,倒是为这石面镀了一层银灰。
她对着那圆月的方向伸出了手,虽是触手可及的只有这微凉的夜风,但她却似乎能感受到娘亲的音容笑貌。
陆星晚将自己的目光收回,足尖轻点一旁的白玉台阶,直接跃上这青云宫主殿的房顶。
脚踏在这琉璃瓦上,便是全然不同的心情了。
她只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一日在宫中的郁结之气,仿佛都要倾吐而出。
此次回宫,她虽是带着满心的欢喜。
她同大家相处起来,也十分的自在。
可她总觉得,心中闷闷的。
想到这里,她便舒展四肢,准备躺在这琉璃瓦上。
随着她发间的珍珠方与那琉璃瓦之间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六角亭上,裴楚彦也正坐在那亭上。
和自己不同,他仍是身着白日的衣衫。
那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想到这里,她便起身,脚踩瓦片,轻盈的直奔裴楚彦的方向而去。
“你怎么会在这?”
裴楚彦似是早已瞧见晚晚的身影,并未有过多的诧异。
他只是往一旁挪动了分毫,给晚晚腾出了一片空间。
陆星晚顺势坐下时,却瞥见裴楚彦手中正举着一青玉杯盏。
那杯盏中,还映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
“安国公好雅兴。”
她没有丝毫的迟疑,便直接从裴楚彦的手中将这杯盏夺了过来。
“今日倒要向安国公讨一杯酒。”
裴楚彦自是非常配合。
陆星晚将这杯盏中的琥珀色酒液一饮而尽。
随着那辛辣的酒香扑面而来,她竟觉得喉间泛起了一阵灼烧感。
裴楚彦这酒,竟如此之烈。
从前晚晚喝的,也不过是果酒罢了。
只一瞬间,陆星晚便觉得有几分酒意上头。
她晃了晃头,努力将自己脑海中的昏沉感一扫而空。
随即,她便歪头盯着裴楚彦的侧脸。
“裴楚彦,你也在想你的娘亲吗?”
陆星晚的这个“又”字,倒是让裴楚彦不由得侧头瞧了瞧她。
他瞧着晚晚明显已经有了几分的醉意。
只是在月光下,自己瞧不清她的脸色。
但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却在他的心中生根。
随着一阵微风拂过,裴楚彦握紧了手中的酒壶。
他手中执着晚晚方才用过的那青玉杯,只抵在唇边,却迟迟未曾饮下。
“我幼时起......”
话说到此处,裴楚彦喉结滚动,似是想将满心的苦涩咽下。
“我自少时进宫起,大家便说我文武双全。”
“可是大家都不知,幼时父亲对我颇为严苛。”
陆星晚是第一次听见裴楚彦在自己耳边吐露心声。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一双眼睛仍眸光熠熠的看向裴楚彦。
好似一直都是他在关心自己,自己却从未关心过他的心情。
这样的心境涌上心头,竟让陆星晚觉得有一丝难过。
可裴楚彦却丝毫没有意识到陆星晚的异常。
他低头凝望着杯中的月影,继续开口:“我幼时最厌恶武场的日头,可父亲那时总是要让我将枪花练得密不透风。”
“母亲也是如此,哪怕我饿得发慌,当日的功课完不成,是不能碰饭食的。”
话说到这里,裴楚彦苦笑一声,将唇边的烈酒一饮而尽。
“那时我总觉得,他们的心比玄铁还要冷。”
看着裴楚彦这模样,陆星晚的脑袋有几分的昏沉。
她想要伸出手来去安抚他,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便只静静的瞧着他那额前被夜风卷起的碎发。
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后来,想到从前的场景,我才记起,其实每次我策马疾驰,父亲袖中的双拳,都攥得发白。”
“母亲虽总是训我,却也会每日将那温热的桂花糖塞进我手中。”
远处又响起一声更鼓敲响的声音,倒让裴楚彦回了神。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只觉得自己喉间泛起的苦涩,比那酒更为灼人。
“现在想想,那些严苛的日子,却是求而不得。”
陆星晚伸出手来,轻轻的握住了裴楚彦的手。
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倒让裴楚彦一个机灵。
方才的酒意,也已醒了大半。
他甚至不敢侧头去看晚晚的目光。
他不想在晚晚面前提及这些,他怕自己从晚晚的目光中,瞧见她对自己的怜悯。
可陆星晚却只托腮望着裴楚彦,想起他在朝堂之上的挥斥方遒,又想起他在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裴楚彦再回过神看向陆星晚时,却发觉她竟已然在自己身侧睡着了。
看着她仍旧紧紧地与自己交握的那只手,裴楚彦竟有几分不舍。
随着一阵冷风吹过,裴楚彦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上前将陆星晚打横抱起,仿佛生怕惊醒了怀中沉睡的人。
陆星晚也非常配合的,无意识的往他的怀中蹭了蹭。
倒让裴楚彦的耳尖有几分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