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
阿米娅的呼喊穿透令人窒息的冷寂,她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沾着泥浆的裙摆被尖锐钢筋划破也浑然不觉,豆大的汗珠混着雪水顺着苍白脸颊滑落。
她几乎是扑到霜星身旁,颤抖的指尖慌乱搭上霜星的脉搏,急促喘息凝成白雾在眼前缭绕。当感知到那微弱却沉稳的跳动时,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如释重负的叹息化作白雾消散在空中。
“还好……还有希望!我这就给你治疗!”
话音未落,霜星突然伸出苍白的手,牢牢扣住阿米娅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冷得惊人,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褪色的瞳孔里燃烧着倔强的光芒,唇角扬起一抹虚弱却坚定的笑意。
“不必了……这点伤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她顿了顿,剧烈的咳嗽震得肩头发颤。
“比起我,那些被埋在废墟下的同胞、正在被追杀的感染者,他们更需要你们。去阻止整合运动的疯狂计划,去拯救那些还有希望的生命……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阿米娅攥着医疗包的手微微发颤,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沉默的博士。那人站在阴影中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眼底闪烁的紫色光芒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良久,博士低沉沙哑的声音划破寂静。
“我留下。你们尽快行动,这里交给我。”
“好……”
阿米娅将急救包轻轻放在霜星身侧,转身时又突然回头,通红的眼眶里满是担忧与不舍。
“博士,等霜星小姐好些了……请一定把那句话告诉她。”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转身。
霜星的身体几乎将全部重量倚向博士,染血的指尖无意识卷着兜帽边缘的毛絮。她望着阿米娅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
“真是只...天真的兔子。”
话音带着气音破碎在黑暗里,呼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凝成细小冰晶。
博士垂眸看向肩头微微颤抖的身躯,对方发间残留的雪粒正慢慢融化。霜星忽然轻笑出声,声音里却裹着化不开的苦涩。
“像极了刚遇见她的时候——塔露拉也是这样,明明自己满身伤痕,却总想着先去温暖别人。”
“那时候的塔露拉...”
尾音消散在呼啸的风雪中,霜星闭上眼睛,睫毛上凝着的水珠不知是雪水还是泪。
博士敏锐察觉到霜星的身子又向下沉了几分,立即微微调整姿势,将胳膊更稳地探向她的后背。
粗粝的作战服蹭过霜星染血的领口,接触的瞬间,一层薄冰悄然生成,温柔地隔开布料与伤口。
“别再逞强了。”
博士的声音带着喉间的沙哑,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霜星垂落的银发。
“你看——”
她另一只手托出一块泛着幽蓝光芒的菱形冰晶,细碎的源石颗粒在其中流转,宛如璀璨的银河。
“所有的源石结晶都被抽离到这里,你的身体……终于能休息了。”
霜星强撑着睁开眼,睫毛轻轻扫过博士覆着战术手套的手背。在冰晶折射的冷光中,她恍惚间看见了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那些曾经侵蚀骨髓的剧痛,如今竟化作这般澄澈的模样。
她的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语气里满是释然与难以置信。
“原来……真的能解脱吗?”
霜星的指尖如枯枝般轻颤,好不容易才堪堪攥住那枚幽蓝冰晶。
刹那间,细密的冰棱沿着她苍白的皮肤疯狂蔓延,仿佛无数银白色的藤蔓,但却像婴儿般抚摸着霜星的手。
霜星死死盯着冰晶中缓缓流转的源石颗粒,瞳孔中倒映着那一抹冷光,嘴角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我这辈子啊,原以为能在闭眼之前,亲眼瞧瞧那些能坚定不移追逐理想的人,就已经算是老天开眼,心满意足了……”
“你可是亲口答应过,要加入罗德岛的。”
博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其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关切,仿佛冬日里一团倔强燃烧的火焰,在凛冽的寒风中顽强跳动。
霜星的睫毛剧烈地抖动着,像是脆弱的蝶翼在垂死挣扎。冰晶的冷光无情地勾勒出她面容上每一道疲惫的纹路,还有那些因长期病痛折磨而发白的脸颊。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
“我和整合运动,将锋利的刀刃对准了无辜的龙门百姓;我亲手推动了乌萨斯感染者那暗无天日的悲惨未来……我的手上沾满了数不清的鲜血,这样罪孽深重的我,哪还有脸踏入罗德岛的大门?”
“在罗德岛,过去的枷锁困不住任何人。”
博士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的过去,不代表你的未来。”
“哈哈……哈哈哈哈……”
霜星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却被剧烈的咳嗽生生打断。猩红的血沫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在冰晶表面绽放出一朵朵妖冶的红梅,触目惊心。
“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她抬起头,眼神中满是嘲讽与悲凉。
“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想不到这点!像我这样的‘恶人’,就该有‘恶人’的下场。我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早就做好了准备,绝无怨言!”
博士毫不犹豫地伸手,轻轻抹去她嘴角上的血沫,她的目光坚定如铁,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句句都像是重锤,狠狠地砸在霜星的心上。
“我说过,不会有那样的结局。罗德岛也绝不会允许!只要罗德岛还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你独自面对黑暗!”
霜星的指尖无力地划过冰晶棱面,忽然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叹息。她仰头望着废墟穹顶,融化的冰棱如泪滴坠落,在她瞳孔里碎成无数闪烁的光斑。
\"傻瓜们......明明该让我替他们挡下所有子弹的。\"
喉间泛起铁锈味,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自己发梢凝结的冰晶——那形状多像整合运动曾经高举的冰棱旗帜,如今却只剩残片嵌在断墙里。
\"我们被塔露拉骗进了这个致命的陷阱......\"
她的声音突然发颤,像是被冻住的琴弦。
\"兄弟姐妹们不要命地往前冲,以为只要保护好我......\"
霜星猛地攥紧冰晶,裂纹顺着掌心蔓延。
\"可我根本不值得啊!他们本该学会在这乱世里先学会自保,而不是用生命给一个将死之人铺路!\"
博士看见她睫毛剧烈颤动,有冰晶碎屑混着泪珠坠落。远处传来乌鸦的哑鸣,他忽然想起医疗报告上的字迹:霜星的肺部早已被源石结晶填满,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碎冰在胸腔里碾压。此刻她却仍在为那些\"傻子\"心碎,指腹反复摩挲着冰晶边缘,仿佛在抚摸某张年轻的面孔。
\"他们是我见过最勇敢的战士。\"
博士按住她颤抖的肩膀,感受到掌下骨骼硌人的突兀。
\"但勇气不该成为被利用的筹码。\"
他忽然想起阿米娅出发前攥紧的拳头——那孩子的掌心也有这样的冰棱伤痕,却永远学不会对同伴的牺牲无动于衷。
霜星忽然笑了,笑容里浸着刺骨的悲凉。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把仇恨当燃料,把生命当火把,以为这样就能烧穿黑暗。\"
她松开手,冰晶坠落在雪地上,映出头顶逐渐放晴的天空。
\"可最后才发现,燃烧的从来只有自己。\"
霜星的头颅缓缓滑向博士肩头,沾着血污的银发蹭过他作战服上裂开的尼龙布。
她哆嗦着抬起手,指尖在博士胸前的罗德岛徽章上划出细痕。
\"谢...谢...\"
这两个字卡在冻得发僵的喉间,碎成一片片带着体温的白雾。
博士闻到她发间混着铁锈味的雪水气息,感觉到那具单薄的身体正顺着他的手臂慢慢回暖。
霜星忽然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源石结晶——那些菱形碎块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多像故乡雪原上冻裂的冰湖。
\"就算活下来...\"
她忽然轻笑,震得胸前的血痂裂开新的缝隙。
\"我们这些踩惯了冻土的脚,能踏进龙门的玻璃幕墙吗?这里的风都是暖的,暖得让人发慌...\"
断梁上的冰棱突然坠落,在她脚边碎成万千晶尘。霜星望着那些闪烁的碎屑,想起整合运动的孩子们第一次看见城市灯光时的眼神——他们举着自制的火把,以为能烧掉所有歧视感染者的标语,却不知道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了怪物的形状。
\"我们喊着'回家'喊了三年...\"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可乌萨斯的雪原早被贵族的坦克碾成了泥浆,哪里还有什么家?龙门并不是乌萨斯。渴望着拯救同胞和感染者,想要去找一处又温暖,又有粮食,还有住处的地方......不该是龙门。自一开始,就不该是龙门。龙门的市民也在苦苦寻求自己的生活。我们唯一该回去的,就只有乌萨斯......我们的祖国......”
霜星缓缓阖上双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仿佛将记忆中的景象尽数封存进瞳孔深处。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飘雪:\"雪落在睫毛上的触感,河水漫过脚踝的凉意,松林在风中的低吟......还有岩壁缝隙里顽强生长的苔衣,碧绿得能刺痛眼睛。这片大地,本该是这样美好的模样啊......\"
博士的手指穿过她凌乱的银发,动作轻得像怕惊醒某种易碎的梦境。指尖触到发间冰凉的源石结晶时,她轻声问道。
\"你确定这一切都是塔露拉的谋划?\"
霜星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良久才缓缓点头。她睁开眼,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如果我猜得没错,一场足以颠覆整片大地的阴谋正在暗处酝酿。就算博卓卡斯替能暂时牵制,但既然塔露拉敢如此布局,必然留有后手。\"
说着,她猛然攥紧手中的冰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龙门自顾不暇,乌萨斯冷眼旁观......但罗德岛还在,感染者的希望就还没有熄灭。\"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眼中燃起炽热的光。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请去阻止现在的塔露拉!不能再让整合运动变成吞噬同胞的深渊,它不该是这样的!\"
话音未落,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恳切,带着近乎哀求的颤抖。
\"或者......这或许只是我的私心——去拯救她。不是那个被仇恨蒙蔽的塔露拉,而是曾经带领我们在风雪中前行的塔露拉,那个会蹲下来为受伤感染者包扎伤口的塔露拉......帮帮她,也帮帮我们所有在黑暗中挣扎的同胞。\"
说到最后,霜星的声音已经哽咽。她直直地望着博士,眼中满是期盼与绝望交织的复杂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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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一味用香气掩盖是不足以消除异味的,最重要的还是得打开窗子,让气味飘远,不然香味与臭味混杂在一起,只会是另外一种令人恶心的味道。
——阿罗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