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爱丽丝猜她睡着了。没有外部参考系,你很难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但她知道她尝试过探索这个空间的边界,所以她对“好好利用时间”这件事问心无愧。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声音回来了。
“我们给了你时间思考自己的处境。”声音说,“现在该作出决定了。”
声音说得对,现在是该作出决定了。
不是打不打算重获自由,这方面爱丽丝早就决定好了。
她现在要决定的是在声音面前该如何表现。
她应该畏缩和恐惧吗?还是应该一身反骨,倔强但最后依然愿意做他们要求她做的事情?还是保持沉默,顺从地做声音叫她做的事情?
这是个重要的决定,因为爱丽丝此刻的回应方式将奠定双方关系的基础和确定未来他们能允许她如何回应——还有她做哪些事情或许能逃脱惩罚。
假如她选择了错误的态度,就有可能产生反效果。假如她过于顺从,他们会将她当做一台机器那样运作她,虽然在他们的眼里她确实只是一件工具。要是过于叛逆,她的空闲时间都会花在感受痉挛上。两者都不是爱丽丝想要的,尤其是后者,一次的经历便刻骨铭心。
“你的决定是什么?”声音将小萝莉拉回“现实”。
“我有问题。”爱丽丝突然反客为主,这不是他们期待她做出的反应,不过嘛,至少也跳出了他们所能准备的所有选项。好的,现在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的问题无关紧要。”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让我换个说法吧。”爱丽丝稍显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我愿意做你们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决定了,但让我知道一些事情也没什么不好。我明白我不可能强迫你们回答我的任何问题,然而要是你们愿意考虑一下回不回答,也许就能帮助我更努力地帮助你们。”
声音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你有什么问题?”
“我有三个问题。”爱丽丝脱口而出,声音的反应对她而言很新鲜,但她肯定能想出三个问题来的,大概?
正好有一个问题跃入脑海。“首先,你有名字吗?”
“这有关系吗?”
“因为称呼你‘声音先生’或者‘狱警先生’似乎有点尴尬,而且我还不清楚你的真实性别呢。”爱丽丝大脑飞快运转,“既然咱们要共事一段时间,那你有个名字岂不是更方便吗?”
“你可以叫我一号。”声音很快回答。
好的,小萝莉腹诽,说跟没说一个样,但她还是尽可能愉快地说道:“你好,‘一号’(加重语气)先生或小姐。”
一号默不作声,等她继续说下去。
嗯,好吧,快想。“第二个,我有可能在某个时候和苏玖熙聊几句吗?”
“你为什么要和她说话?”
“我并不是非要和她说话。”爱丽丝在心底里松了一口气,“我已经答应了要帮助你们,但你们从亲王领地带走我之前,她保证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血盟。我想和她更深入地谈谈这个,以便更好地理解她的意思。”
“你理不理解都无所谓。”一号保持惯常的不近人情。
“我知道。”小萝莉榨取着理智那部分仅剩的思维,“尽管我知道你们没有义务在乎我的看法,但我确实不赞成。你们已经得到了我的帮助,但假如能得到我的理解,我也许能派上更大的用场。苏玖熙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合作对象,我尊重她。既然她这么做了,那她肯定有理由。我认为我也能够理解这个理由,我愿意更深入地听一听。”
“我们现在不会允许你和苏玖熙交谈。”一号深思熟虑后说(也可能是一群人经过讨论),“但假如你在任务执行的过程中表现良好,我们以后也许会考虑。”
“有道理。”爱丽丝表现得十分乖巧。
“以后别再向我们提这个要求了。”
“绝对不会。你们已经说了你们会考虑,这就足够了。”
“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一号停了下来,继续等待。
“你能向我保证我可以恢复自由吗?”
“我向你保证。”一号显然没有想那么多。
“你的承诺。”小萝莉刻意抹去喜悦攀上面庞的痕迹,“我已经说过了我很帮助你们,我一定会,策反梅尔维尔还是其他所有你们要我做的事我都会照做。你们说过要是我做了,我就可以恢复自由。这是个交易,但交易是一码事,承诺是另一码事。你可以向任何人作交易,但你只会对你信任的人做承诺。假如你向我做出承诺,就说明我可以信任你。这意味着我就不需要再担心我能不能再相信你了,意味着我会做你要我做的所有事情,而且会加倍认真。”
声音再次停顿。
爱丽丝提这些问题是有目的的,尽管刚开始的时候她并不知道。
情报,信任,建立亲密感和关系。
她问声音名字,尽管“一号”算不上一个名字,但总比没有好。这是人格化的代表,将暴君般的“他们”变成了一个“ta”。请求和苏玖熙谈话除了确定这位队友的安危,另外就是扩展了交易,将它从一般性的东西——他们多半逼迫每一位囚犯接受这种交易——变成了特定于爱丽丝的关系。
要一号向她保证?进一步的亲密感——在二人之间形成交易。某种互惠关系,某种信任。
同时还是一个测试。
现在爱丽丝掌握了她想知道关于一号的所有情报。
她猜一号完全不知道。
“我需要的就是这些。”爱丽丝行了个脱帽礼,虽然她不清楚黑暗中一号究竟看不看得到,“我准备好了。你好了就开始。”
“那咱们就开始吧。”一号话音刚落,巨大的海滩出现在爱丽丝的周围。
也就是说,脑海里的视觉化呈现,更干净,更直观,去除了所有可能造成影响的细节。
“我的身体在哪?”小萝莉皱起眉头,原来摸不着边界的空间根本就不存在,因为从始至终所有事情都直接作用于她的大脑。
“它呆在培养舱里,非常安全。”一号对爱丽丝躯体的事情一笔带过,指着这个虚拟海滩,提示道,“你认识这个。”
爱丽丝下意识想要否认,然后继续争论一号欺骗她的事实,但她立刻又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于是她忍住了,仔细打量这个海滩。
这是标准的模拟砾石滩,按哪个估计是着名海滩的参数进行配置,还有地平线上即将坠下的红日和在头顶盘旋的海鸟。
但爱丽丝认识它,不是因为海滩上什么特别的标志物,而是它的对岸——七座主要的白垩断崖绵延起伏,纯白色的崖体及崖上翠绿的草地令人叹为观止。
小萝莉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脚丫伸进不断拍打着虚拟沙滩的虚拟海水中。这个模拟空间完美得让她几乎难以区分真假,从编程角度说简直算得上奇迹。海滩仿佛一个围绕知觉而存在的气泡,而知觉的主体则是她的脑袋。
比起郑谦启那个VR刚刚兴起的时代,这项技术可谓是突飞猛进。
爱丽丝也许认识它的原理,因为她曾经在它的编程中出了一份力——比它早好几代的一个版本,而一号所在的时空又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后了。
尽管如此,但飞快扫视一圈之后,爱丽丝发现自从她参加项目到不幸罹难,底层代码没有多少变化,看起来甚至不像一个新的大版本。也许是小数点后两位的革新,有几处小改动的那种?这个阴谋集团能和羽中的散爆帝国尝试的商业体系有什么瓜葛,他们究竟是如何拿到这些底层代码并进一步开发的呢?软件显然被盗版了,小萝莉不禁要为她的前雇主,某位帝国の董事长打抱不平。
当然了,爱丽丝不可能告诉一号她参与过软件底层代码的编写。一号不知道,因为他们不了解郑谦启,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深入了解过郑谦启,何况也找不到理由要告诉他们。一号多半认为小萝莉太单纯,因为她轻易相信了“事后恢复自由”的鬼话,爱丽丝并不打算做任何事情来改变ta的这个看法。
“这是布莱顿海滩,但我不记得它在七姐妹对面。”应用了虚拟现实技术显而易见,所以爱丽丝猜测一号需要的是这个答案。
“既然是虚拟现实。”一号说,“那就把它改造成最优解,你最终也只会用到这个版面。”
“啊哈。”小萝莉扔出了一个传统不列颠人才会的语气词,“所以我的任务是坐在虚拟海滩上,望着虚拟的七姐妹,然后尝试策反维奥莱特·德·梅尔维尔?”
这看起来似乎,怎么说呢,不太经济。他们花了时间阻隔了她的脑伴,然后把她塞进培养舱里,通过脑电波进行交流——既然不再需要受制于躯体的限制——为什么不再花点时间建立相应的控制系统呢?
他们使用VR可不是为了效率。爱丽丝大脑理智的那部分说。嗯,对,那是为了恐惧和控制。
但依然有点浪费精力。
小萝莉集中注意力,重新打量四周,寻找她可能忽略的细节。
“适应的如何?”一号问,爱丽丝望向声源,与之前不同,这次声音更加具体化了。
ta在几步开外的海滨小屋里,就是那种海滩边稀松平常的便利店。
“我没想到会是你,又或者,你也认识她?”小萝莉抓住柜台边沿轻巧一跃,坐上了实木桌面。
“虚拟现实技术并没有达到你想象的高度。”一号指着背后的展柜,“只有你视线内的部分才呈现细节,你没在看的地方仅仅是低精度的贴图,不在你脚底下的沙滩仅仅是无特性的垫脚材质。”
“这样一来倒是简单多了。”爱丽丝晃着腿,然后打开应该是一号为她准备的虚拟显示屏。几个监控画面以网格形式打开。单击一个视窗会让它扩展到全屏幕,当然,冻结了互动权限。
她仔细查看初始屏的启动网格。
“这是威胁吗?”爱丽丝看到她(身体)的头上戴着一个类似VR头盔的装置,装置背后连着数以十计的传输线。
一号没有回答。
小萝莉心底里叹了一口气。“我准备好了。”
“我们先发给你一个适应性任务。”一号说,“那咱们就开始吧,郑谦启。”
“当然,我亲爱的‘莎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