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 艮尘。
虽是皱眉,但迟慕声还是收了收视线,轻舔了下唇角,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
他像是故意要转移注意力,佯装配合着长乘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解释道:“嗯...我懂了乘哥。有事就退出来,想练就累到睡着,八小时后再继续,两眼一睁就是干,困了再睡。”
说着,迟慕声轻笑一声:“……这样想,这个境也不是那么恐怖了。”
长乘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嗯呢。”
下一刻,迟慕声又撞了一下长乘的肩膀,狐疑地再次试探道:“哎,乘哥,那要是念头动了呢?我上次就动了啊,我也没沉沦啊。”
长乘闻言,一只手往后撑着水泥管道,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继续道:“呵呵,那你就在下一个境里呗,要么力竭睡着,要么就自己心念醒悟,切断退出来。切场景也不是不行,但普通人最多也就两三个境,不能再加了,再加就迷失了。”
“我说了,境越叠加,越真实,到最后,你绝对根本分不清现实和境。”
长乘话落,迟慕声倒是破天荒地没有继续发问。
他只是拧着一双好看的眉,桃花眼一眨一眨的,正对上长乘深邃的丹凤眼。
长乘的眸子渐转晦暗,下颚紧绷,突然,沉声道:“或者...我再给你举个例子。”
“比如……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的境,从认识你的老季、到认识小炎、到现在、都是在你自己的境里。”
?!
什么?!
实在是没想到长乘的举例这么犀利…
顿时,迟慕声瞳孔骤缩,神情一顿,眸光也蓦地滞了几分:“什…?不可能,我们现在是在胖丫的境里。”
这种想法他压根就没想过,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把境想的这么可怕。
长乘抻着脖子,慢悠悠应他:“嗯呢,那驴可能也是这样想的。”
黑暗中,长乘说出的话是那么散漫,神情还是那么悠然,但这声音却像是从深渊传来一般,透着股莫名的冷,听得他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迟慕声:“……”
长乘眸光凝起,幽幽道:“呵呵,境叠加到最后,你哪怕醒悟了这是境,甚至都会在境里找个人假意帮你破了境,然后继续沉迷,境里的你可能是个别的身份,有个重新的一生,你自己都会觉得不可能,这不是境。”
迟慕声的身形不自觉地紧绷,强撑着扯了扯嘴角,没出声。
但他不受控地往陆沐炎那儿望去,眸子晦暗,手心里不自觉地隐隐发汗…...
长乘后撑着的姿势又换了个胳膊,换手的过程中还悠悠地摆了个手:“别急,还有办法呢,雷祖或者老缚,都能解开。”
迟慕声明显没有觉得这句话有多安心,他眉眼间的躁郁愈发明显,声音里透着无助,满是不安:“雷祖死了,只有老缚会...?老缚要是来不及呢?乘哥,你会吗?”
长乘歪头看着他这副紧绷的神情,说得满脸无所谓:“我不知道啊。”
迟慕声一听这话,更是心底一沉:“……老缚是不是纸上谈兵,那驴为什么不找老缚解开?这不现成一个等着他救的吗?”
夜风冷冷,长乘淡淡说道:“哦,那驴杀了雷祖,老缚关他呢。”
?!
好么,长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迟慕声蓦地一顿:“啊?!”
这一声喊的实在太大,在这偌大的工厂内勾着隐隐的回音。
他又赶紧捂着嘴巴,生怕打扰到她,眼神急忙掠过陆沐炎,勾着头诧异地问长乘:“驴......驴怎么杀的雷祖?!”
长乘淡然一笑,一只手放在膝盖处,在膝头轻叩着手指:“这我不知道了,老缚不说,你以后要是跟老缚混的好,说不定她能告知一二。”
他面上的震惊还未完全消除,只得挠了挠头:“哦…乘哥都混不好的人,谁估计都够呛,唯一能治的了老缚的就是那个雷祖,雷祖还死了…”
这么想着,他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眼神游离不定,时而投向远方,时而又不安地来回扫视着陆沐炎,显得十分纠结,好像已经上升到一种很严重的设想程度。
最终,他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次小心地试探道:“哎…..乘哥,那老缚好贿赂么?你偷偷跟我说说,我怕不保险啊...得万事俱备,我和胖丫才能放心修行啊。”
长乘当即就笑出声了:“哈哈......”
雷祖啊,从前你绕着弯地问我关于造境的事儿,可不就是这副样子么?
这一世的侧重点倒是怕小炎变驴?你小子这四千年一遇的情窦啊,算是彻底开了,哈哈…...
…...
或近或远的地方,偶有蟋蟀声,清脆的蝉鸣,柔风轻抚。
恍惚之间,夜色下的两人倒像是多年前一般,或夜或日,闲聊打趣,同样都是在境,无非就是“小缚”变成了“小炎”。
也就在他们说话的同时,陆沐炎面上早已热得发红,透着一股紧张的紫。
她的鼻息愈来愈重,嘴巴也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唇周被勒地发白。眼球怒瞪着,整个人的表情都不用仔细看,乍一看就能明显知道精疲力尽四个字是什么样子。
她脸上的多处汗迹,也早已顺着侧脸汇聚到下巴处,紧接着快速滴落。
一颗、一颗、掉在地上,已经打湿了一小片的区域。
许是身旁的迟慕声愈来越有雷祖的气息,长乘恍惚之间,好似又回到了这千年来在院内的日子…...
…...
千年前,雷祖第一次提出造境时,激动地拉着我不眠不休地讨论了四天,他造境的那天,毕生精血一夜白头。
他坐化后转世,回院内苦修,我又作为导师与他交好,无数世的境里,他总是重复着刚刚问的那些问题。
他再次提出造境,还是拉着我讨论,想知道第一个境的原理,于是一世世的实验,一世世的消耗修为,一世世的转生重来…...
我不能强制干扰人间的秩序,便只得一世世的旁观,暗中小心提点。
后来,他的修为越来越强,转世就可以带着记忆回到院内,我就得换着容貌,换着名字。百家姓都轮了几次,他倒好,一回归什么名字都没了,就叫雷祖,这还挺好记。
长乘……倒还是我这四千年来第一次用这个真名,这副真容呢…...
许是因为第一次介入小炎的事儿,怕小炎对不上梦里冥烨给的提示,只好用真实信息。
但冥烨啊,你这提示......
你到底给小炎梦到哪一步了?为什么才刚刚到初次见面的蠃母司?你把她交给我的时候,明明唤我长乘啊,这一幕还没梦到么?你是打算什么时候让她梦到?
蠃母司,蠃母司,这可倒好,上来就被迟慕声这小子捷足先登。
外国人?那能对么?迟慕声和蠃母司,怎么听都不是一个人啊?
小炎啊,你说你也是,我的脸你当初不也是看到了吗?难不成时间太久给忘了?我这一世为了寻你,专门维持第一次见你的络腮胡,长短都没变过啊。
我….我一直是那个长乘,世间酸甜苦辣轮转无数的长乘。
一无所有,尘世看客…..
这两个人,我每一世都见过,虽然每一世都要重新寻找一番...除了累点儿,需要记一下每次的出场方式和名字,也没什么麻烦的。
雷祖的性子…差不多吧,还是那个样子,呵呵。
想到这儿,长乘微眸轻抬,漆黑的凤眼内幽幽地泛着波光,看向陆沐炎。
看向她几近崩溃的身形,狂抖着的裤管,脚边地下汇聚的汗渍。
其实……小炎,倒是这千年来唯一的“新鲜”了。正因为不曾真正了解过小炎,所以,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出乎我的意料。
明明千年来都见过的人,现如今才算是真正了解到她,了解到她永不服输的倔强,她拼尽全力的韧性,她歇斯底里的沉默,她绝望沉重的隐忍…...
同样,这时间里,迟慕声也不自觉地看向她…...
他脸色渐沉,不自觉地攥着拳头,慌了神也不敢动,只得滚了滚喉咙,再次出声:“乘哥…….胖丫快崩溃了,你看看这地上,这是要造个汗池啊…...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啊。”
他看向长乘,但长乘收了思绪后却没说话,只是冲着他示意,朝陆沐炎努了下嘴。
长乘微微扶额,稍显无语地解释道:“今天大暑,你忘了?不能让她退。要是退出来直射太阳,我怕会有更大的麻烦。不如试试,要是能撑到晚上太阳落山,那最好不过。要是小炎实在体力不支晕倒了也能躲过去,只要别有自主意识就行。”
“…...这又没什么危险,就是累点儿而已,也不疼啊,境也没变,她好着呢。”
说完,长乘无奈地叹了口气,跟荷尔蒙上头的人真难沟通,得费不少口舌。
这话一出,迟慕声无力地弓着腰,低着头喃喃道:“唉…...谁能一瞬不瞬地愣看到晚上啊?难道只能祈盼这个可怜的胖丫,这个明明刚刚睡醒的胖丫,立刻睡着?”
说着,他捎带期盼的眸子望向长乘:“乘哥,那...境里没睡着的最高纪录,是多久?”
长乘摊手:“雷祖呗,四年。”
迟慕声嘴角一抽:“…...除了他呢?”
迟慕声又说:“再除了那个老缚。”
他还得加一句:“再除了你。”
长乘再次失笑,连连摇头,好好好,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
于是,他话锋一转,预备换个话题引开迟慕声的注意:“哈哈,那...那就艮尘吧。艮尘上一世在境内坚持了四十九天,出来就坐化了。转世就有记忆,一岁能走路的时候,就直接回学院了。”
好,迟慕声上钩,再次诧异:“一岁?”
长乘嘴角噙笑:“嗯啊。”
…...
迟慕声实在是想不通啊,他已经连续沉默很多次了,这几天已经快把眉间皱得开出一个天眼了。
我想震惊点玄幻的,结果乘哥你告诉我要大道至简,行。
但,但你听听你说的话,这些事儿,哪一件是靠谱的?
这些德高望重的人,很牛逼是不假。
但,但当今社会还是个科学世界法治社会吧?难不成我进这个服务区之前,全世界的人早就背着我偷偷修仙了?
他不是个很好奇的人,但这每一句话,这每一句话拼在一起,谁能不产生好奇心啊?
他拖着疲惫的惊诧,再次发声:“我真累啊…我,乘哥,你这话说的能对吗?我不是诧异他一岁这么牛逼,我就是想知道,他家里人不找啊?一个小孩跑了,一岁啊,这高速的路边也没人能发现异常啊?”
长乘点点头,理解他的心累,慢慢解释道:“哦,艮尘是给这届的启明长者打电话,启明来接的。”
可以,这话更是反逻辑。
迟慕声眉头拧得实在太深,双手抱头,用力地挠着青皮脑袋:“啊啊啊!!我,我先不说这一岁的小孩怎么打的电话!我就问!……他父母呢?就同意了?白给了?这确定不是拐卖人口吗?”
长乘再次点头,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哦,艮尘母亲难产死了,父亲赌博,本来就不想要他。艮尘能活到一岁全靠吃百家饭,骨骼发育后,能走路的第一时间就打电话了。”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笑得那叫一个明媚:“哈哈,对了,还有个好玩儿的,启明见到艮尘的时候,艮尘正打坐呢。”
一岁打坐?!
…...
沉默半响,迟慕声许是终于劝服了自己,微微摇头,失笑着感叹道:“行…好,合理...毕竟觉醒记忆……我觉得胖丫就算够努力了,到那艮尘面前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一岁就开始修行了,这也太想飞升了,我的清汤大老爷。”
长乘悠然反驳:“不是啊,他没想飞升,就是为了省体力而已,启明见到他的时候,他只有三天前喝过半碗粥。”
迟慕声:“……”
这次,他是彻底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