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遍寻不见小豆子踪迹的骆世杰,万料不到何大辅会在陶公公眼皮子底下脱身,出现在自己身后。
防备松懈之下,被何大辅一掌打伤,仓皇之间,只想逃命,便借坡滚下山路。
起身之后,顾不得身上伤势,急急朝那土地祠奔去。
何大辅打定主意,要借机除掉骆世杰,便在身后紧追过来。
骆世杰虽是尽力疾奔,毕竟挨了一掌,疾奔一段路程,便气力不济,继而脚步虚浮,几欲摔倒。
天气也仿佛如双方形势一般变幻不定,雨势竟忽地大了起来。本就昏暗的山路,更加昏黑难以视物。
本想着三两步便能追上那伤重之人,但断臂之伤多少有些拖累,多费了些脚力,何大辅的身影还是穿过重重雨幕,步步接近骆世杰身后。
两人相距只有三两步远近,何大辅已可清晰看见骆世杰的背影,心中想着一击而成,脚步不停,手上运力,一掌直朝骆世杰后背打去。
骆世杰知道何大辅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自奋力前行。
而雨水遮蔽耳目,对身后老何的动向并不知晓。气力不济之下,身子不稳,强硬支撑一时,忽见前方恍惚人影,继而脚下一空,身子前倾,跌倒在地。
无巧不巧,正当何大辅一掌打来之时,身子前倾的骆世杰就此躲过了致命一掌,只肩头被打中,一阵剧痛,肩胛骨当即碎裂。
何大辅一掌失准,正待再次出手,忽见一个人影在雨中现出,身量不高,无声无息地奔将过来。却正是那陶公公。
何大辅心中对这外貌老态十足,却手段异常阴狠的陶公公满含了惧意,一见之下便已全无斗志,当即脚步一顿,毫不迟疑,转身便朝山上跑去。
(二)
盏茶之前,废园之中。
陶公公本欲虐杀何大辅,却忽地气血阻滞,行动不得。慌乱之际,心思倒还清醒,扮出疯癫之态,吓走老何。
眼见何大辅离开,陶公公立时收束心神,静心调息。一盏茶时间,终于打通阻滞,行动如常。
陶公公早知道从废园断墙走出,只有一条山间小路直通山上。山路尽头便是绝壁,无从逃遁。
当下,心中暗念:“该得的,总能到手;该死的,终逃不脱。”
如此想着,并不着急,迈步走出废园,沿山路向上行去。
或是平时于宫中行事顺遂,或是长久修习旁门奇功,心底自视甚高,对何大辅两人太过轻视,总之,陶公公心底的算盘珠子,拨弄得有些过于随心了。
世事难测:小豆子并非如其外表那般老实木讷,何大辅虽是受伤,却也非一条案板上待宰的鱼。
陶公公走上山道时,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他老人家的意料。
陶公公刚刚走上山路,雨势便大了起来。许久未经历过这般艰苦,暗骂一句:鬼天气。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行出一段路程,耳中听闻前方有人声传来。心中一动,闪身贴住岩壁,两眼直视前方,便看到骆世杰的身影蹒跚摇摆,仓皇而至。
陶公公心中一惊,不及多想,闪身出来,站在山径当中,迎着骆世杰。
恰在此时,何大辅的身影出现在骆世杰身后,几步之间赶上,抬掌朝骆世杰的后背打去。
陶公公心中更惊,却已来不及相救。
骆世杰脚步不稳,跌倒在地,正好救了他自己性命。陶公公迎着何大辅,疾步上前。何大辅一眼看见,惊惧之下,折身朝山上跑去。
陶公公不顾倒地的骆世杰,只想立时令何大辅失了反抗之力,任其宰割。脚下疾行,紧追何大辅不放。
何大辅之前抱定必死之心,胆气横生。之后幸得脱身,而今再见陶公公,此前的胆气却已不存,那惊惧便如袭身的雨水般包裹了内心,只想快些离开,离那怪物远远的,再不相见。
陶公公初时心中气恨,行得紧。
待到走过山路大半,两眼看着前方落魄之人,心中知道前方无路,自然生出一种猫戏老鼠之念,反而放缓脚步,一步一步朝山上绝壁行去。
如此行着,心中暗自纳闷:那呆愣的半大小子去了哪里,怎地不见踪迹。
何大辅不知陶公公于身后多远,只知奋力疾奔。终到了山路尽头,绝壁横陈,再无去路。
老何惶然四顾,确定并无逃路,心中忽地念起:“小豆子去了哪里,分明看他走上这一条道路,怎地一路行来并不见他踪影。”
低头朝岩壁下看去,唯见一片漆黑。
“难不成小豆子被骆世杰追赶,跳下山崖了?”何大辅脑中想着,心中一痛,自道只有此一途,并无旁解。
心中一念闪过小豆子,何大辅立时想起身后之人,回身后望,那陶公公身影模糊可见,正向断崖处走来。
陶公公看到了何大辅,知道他无路可逃,更故意装作不急不忙,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何大辅眼见那雨中之人,如见厉鬼,身子不禁后退几步,惶急无措,雨滴打在身上,只觉冰冷刺骨。
“何大人,逃什么,咱家与你好好亲近亲近。”陶公公声音柔和,却字字透过雨瀑清晰刺入何大辅耳中。
老何按捺不住心中惊惧,两脚不住后退,已至崖边却不自知,脚下一滑,整个身子便坠下山崖。
陶公公眼见何大辅惊慌之中坠崖,先是一愣,继而一丝空落。举步走到崖边,俯首朝下看去。崖下黑乌一片,目不见物。
“你今如此死去,着实便宜了你。”陶公公口中恨恨念道。
心中转念,当此时刻,还有大事未完,确是没有时间折辱虐杀对方,既是心中遗憾不快,这或算是最好结果。
(三)
陶公公不再停留,折身回返。
一路疾行,回至骆世杰倒地之处,却不见骆世杰身影。
再往前行,从断墙进入园中,耳闻到正殿中传来人声,快步行去,见骆世杰背靠墙壁,正自盘膝调息。
陶公公走过去,手搭在脉门上,轻声道:“伤在何处,可有大碍?”
“当胸挨了一下,肋骨断了几根,无大碍。”骆世杰喘息说道。
“这丸药是咱家自己调制的,疏解气血,修复筋络,于内伤颇有功效。”陶公公从怀中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拔起塞子,倾出两粒小丸,平伸手掌到骆世杰嘴边。
骆世杰平素知道陶公公善于制药,伤药、毒药皆有所长。
眼见那一只平伸到口边的枯枝般的手掌,鼻中闻到一股刺鼻药香,心中莫名忐忑,万分不愿,却仿佛还是被某种无由之力令那紧闭的双唇张开。
陶公公的手掌一抖,两粒药丸便飞入骆世杰口中。来不及品咂味道,已经在咽喉一紧一松中吞入腹中。
陶公公见骆世杰服了药,便双掌抵住骆的后背穴道,调息运力,助他疗伤。
骆世杰感觉后背一阵暖意,继而竟有些灼烧之感,胸腹中气息随之通畅,伤处痛感随之下降,知道陶公公确是助己疗伤,心中忐忑方才纾解。
“那半大小子手中的书册放在何处,可不能丢失了。”半炷香之后,陶公公收回手掌,出声问道。
“老何竟从您的眼皮下脱身,我毫无意料他会突然出现在我身后。”骆世杰没有直接回应陶公公问话,反而说起了何大辅。
陶公公怒气上涌,厉声道:“你是埋怨我么?”
“不敢,不敢。”骆世杰声音颤抖,仿佛那伤处又疼痛起来,立时转移话题,“那何大辅是死了么?”
“死了,没等我动手,便从山崖上掉了下去。实在便宜了他。”陶公公的语气中满含了未能手刃虐杀对手的遗憾。
“那… …小子也从山崖上跳下去了。我慢了半步。”骆世杰喘息说道。
“书册可有拿到?”陶公公语气中没了此前的和缓,立时急促起来。
“就是慢了半步,未能拿到书册。”骆世杰喘息声愈加粗重。
“一个乡里小子,明知双方已经缓和,见你到来,便不多犹豫,舍身跳崖了?”陶公公语气中明显带了怀疑之态。
“不… …不是,山路昏暗,雨水势大,那小子道路不熟,失足滑落山崖,并非因我。”骆世杰说过这一句,便连声咳嗽起来,直咳出了血。
陶公公心中疑虑未消,却觉骆世杰所言也符合常理,便不再多问。
心中思量:若是那小子失足坠崖,自是难以活命,但那书册若被雨水浸湿,就此损毁,便难以交差了。
想至此,心中恼恨骆世杰拖拉至此方才说出,念及他是当下魏公身边红人,伤重之下,却也不便责难。
本想着是一趟信手拈来的美差,于此时,已超出之前预计。心中气恼,难以言说。
当下转身走出正殿,出了祠堂正门,循路朝山崖下疾行而去。
暗夜无光,道路泥泞难行,却一时都不想等待。陶公公不急于见到何大辅的尸体,但那半部书册却是此行职责所在,不能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