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华龙飞的房门轻轻响了三下,房门开了。
司徒慧那张冷艳的俏脸出现在门外:“请您下楼吃饭。”
司徒医馆的餐厅在东厢房最北边紧靠小楼的房门内,餐厅内也是内外两间,内厨外餐。
令华龙飞惊异的是,司徒医馆三张餐桌都坐满了人。司徒忆非为主的餐桌边除他本人之外还有两个女人一个小男孩儿,另外一张餐桌坐着门房和三个穿长衫的男人。被华龙飞弄脱臼的刘德带着四个短打扮坐在紧靠厨房的桌边。
跟着萧暮云走南闯北整三年,西安成都昆明广州等大地方大药坊他也没少见。招待客人女眷上桌,主仆同一餐厅,同样饭菜,他还是第一次经历。看餐厅的全部人员,连回春堂的一半都不到。
司徒慧一伸手,把他请到主餐桌的客位上。
司徒忆非起身施礼,不知是真是假的一番客套。
他坐稳了才说:“我们司徒家族这一支,先在香港,后到日本,我叔叔现在还在美国。很喜欢西方的民主思想,男女平等,上下平等。所以,和您看到的广誉远、陈李济的规矩不太一样啊。”
华龙飞一抱拳:“司徒先生,我是叫花子出身,最喜欢平等待人。多谢您的盛情。”
两个人对饮一杯,司徒忆非开始逐一介绍。原来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少爷,惹恼他的那个冰美人司徒慧是他的长女,他还有个女儿司徒敏在教会学校读书,课余也跟着父亲研习中医。儿子司徒朗只有六岁,妻子姓刘。那个刘德就是刘氏的弟弟,司徒医馆的舅爷。
看门老头儿姓关,虽然是个看门的却和账房药剂医助坐在一张餐桌上。
刘德那桌除了他那个舅爷采办就是厨子、杂役力巴。
吃完饭已经晚上八点,还是司徒慧带他上楼。
此时他才发现,整个二楼六个房间,住人的只有他的参茸轩和司徒慧的松苓轩。其他房间都空着。
他不由得问道:“司徒先生不住在楼上?”
司徒慧冷冷答道:“这是医馆,不是我家。”
“那你怎么……”
司徒慧:“我不照看医馆,难道都交给外人?”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
次日等了一天,司徒医馆没来一个病人。这个司徒忆非是不徒有虚名啊?不会,跟随师父游历三年,见过的名医名药无法计数,可是能得到他老人家认可的只有这个司徒忆非。而且就诊断这一点,他只教自己望闻问,切脉之学一直等待见到这个人。
早晨跑步,在南锣鼓巷他发现一家南锣书坊。闲极无聊,午觉也没睡,他去了一趟那家书坊,买回来一堆书籍。有他读过的,自认为极有价值的《医宗金鉴》《本草纲目》《景岳全书》等大部头,也有《医林改错》《温病条辨》等小册子。他最感兴趣的是一部新出的《医学衷中参西录》。
此后三天他几乎足不出户,埋头研读这部别有洞天,独辟蹊径的医学着作。他主张以中医为本体,撷取西医之长补中医之短,倡导“衷中参西”!
“中医谓人之神明在心,西说谓人之神明在脑,及观《内经》,皆涵盖其中也”。华龙飞不禁拍案叫绝!《素问》里就说过“头者精明之府”,说明神明之体在脑,由此可见,中西之说虽然不同,但医理可以汇通。
他还说,西药治在局部,是重在病之标;中药用药求原因,是重在病之本。
读到会心处,他也不去吃饭,司徒慧来叫他两遍,他也没出去……
司徒慧在楼下把父亲迎进会客厅。
他质问父亲:“这个野郎中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他跟咱们司徒家族到底什么关系?”
她开始怀疑这个叫华龙飞的野郎中是不是父亲的私生子!
司徒忆非思索一会儿才说:“我再怎么荒唐也不会跑到关外搞出私生子吧?首先说是眼缘儿,我看他第一眼就断定他是个医学奇才。第二,他是萧暮云唯一的徒弟,天下名医都各有门派家学,只有这位江湖奇人无门无派技艺惊人!第三,我这几天详细打听了他是怎么拜萧暮云为师的。他就算是个要饭的,也算得上闹市侠丐!我让他跟你住在楼上主要是让你观察他的人品医德。”
司徒慧:“你能确定他的医学水平?”
司徒忆非:“从他看的那些书来看,这个人见地不凡。不过说到诊断治疗,开方用药,咱们还真得动点心思。这样,我和你姨娘小弟去南京走走,医馆交给你打理。不管什么病症,你请他出手试试。最后他是去是留有你决断,如何?”
司徒慧:“对付他好办。可是刘舅爷,没有你看着,我担心……”
司徒忆非:“也交给他!”
司徒慧:“那小妹怎么办?”
司徒忆非:“让她跟你住在一起,有时间跟老乔练习抓药。”
司徒慧:“乔先生恐怕带不了小妹,上次把乔先生的胡子都抓下来了。仗着舅爷,谁都敢打。”
司徒忆非:“他敢打你么?你要管不住也交给华三儿,他那手分筋错骨手你得好好看着。萧暮云的正骨术可是独步天下呀。”
司徒慧不可能认可父亲的想法,不过借华龙飞之手赶走舅爷刘德是她心中所愿。
不过这个小野郎中脾气狂暴,做事不择手段,惹恼了他不知能干出什么事来……
华龙飞没有想到,司徒忆非没给自己任何角色,一起吃了一顿饭就说出自己和妻子小儿子一起去南京!
自己算什么?是徒弟,是医助?看现在的样子,不过是司徒医馆的客人!
可是他这个客人很特殊。
司徒忆非当着大家的面儿明确交代,医馆所有来就医的患者都由华龙飞主理。其他一切大小事务内事大小姐司徒慧做主,外事交给舅爷刘德。
司徒忆非再三拜托,交代明白带着老婆孩子走了。
为什么华龙飞刚进门司徒忆非就走了,司徒医馆的人谁也想不明白,他本人也没说明白。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去南京,没人怀疑,不过他绝不是简单的出门闲游。虽然三年前他在回春堂偶然见过一次只有十二岁的华龙飞,但那也不能说明什么。不过既然是医侠萧暮云带了三年的关门弟子,司徒忆非不得不倍加重视。
不过令所有人都迷惑的是,一个狂野少年,打竹板儿要饭的野郎中,怎么会让他在楼上和大小姐住隔壁?是监视他,还是另有深意?
华龙飞现在还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这三年跟着萧暮云走南闯北望气望人望药,明医方练配伍,游山玩水,不以为苦反而乐在其中。对于男女之事,虽然已经不像当初和叶若兮那样单纯,可也不会轻易地就想入非非。
华龙飞只是觉得司徒忆非的这位大女儿司徒慧很漂亮,但很少说话,从来没仔细看过。年龄也不大,也就在二十岁左右,可是管理很成熟,处事很干练,医馆里上下人等都对她毕恭毕敬。
早晨八点多钟,华龙飞正在苦读《衷中参西录》她又来敲门了。
这次她没有站在门外,走进门里两步深鞠一躬:“华先生,楼下来了六个病人,我觉得很不正常,您能否帮忙?”
说得很客气,实际就是出了一道考题,要看你的笑话!
医馆的楼下迎门厅左边是小会客厅,右边单开门整四开间一个大厅都是诊室兼药房。
和回春堂的药房不一样的是,这里的大厅以诊病为主。回春堂那边以药柜药架子为主。这里以诊断开方治病为主,那边以鉴别卖药为主。
司徒慧把华龙飞带进诊疗大厅,药柜里站的是抓药老乔。
药柜外边一个十二三岁,个头不高,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拿着鸡毛掸子叫嚷道:“出去,你们都出去,到前面门厅里等着。这里不能站这么多人……”
华龙飞进屋后坐到医案后边的椅子上:“小姑娘,到咱医馆来就医的就是咱的衣食父母。开医馆的岂能往外赶病人,那不跟开饭店的往外撵食客一样么?”
华龙飞抬手一指,缩在后面的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那人:“那位大哥,你往前来一下。”
那汉子:“大夫,我头晕,肚子疼……”
华龙飞:“要我说,你右脚大脚趾经常震颤着疼,针扎一样疼,疼的时候路都走不了。”
那汉子:“我……”
华龙飞:“再不说实话,再不吃药治疗,来年这时候我断定你爬都爬不起来!”
那汉子张口结舌,突然连连作揖:“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呀。”
华龙飞:“小姑娘,拿笔记方子,生麻黄二钱,川桂二钱,全虫三钱单包,防风三钱、威灵仙三钱,制南星三钱……”
小姑娘司徒敏记完方子交给华龙飞。
华龙飞一挑大拇哥,转向那个男人:“两块大洋包治,每天早晨九点钟左右到这里服药。有钱么?”
那男人:“我回去借钱。”说着急匆匆走了。
华龙飞:“小姑娘,麻烦你再记一个方子。龙胆一两、苦参一两、黄芩一两、黄连五钱、半夏、杏仁各三钱,立刻生火下药。”
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壮小伙子说道:“大夫,我浑身没劲儿……”
华龙飞:“等着。吃了司徒医馆的强身保命汤,万病无忧。哎,门口儿那个老头,往前来呀。”
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弯着腰走到医案前:“大夫。”
华龙飞:“还不到五十岁吧?在门头沟挖过煤?”
那老头:“你认识我?”
华龙飞:“北京城我就到过大栅栏儿、什刹海,怎么会认识你?您已经积劳过度,经常咳血,怎么还有心思跟着他们凑热闹啊?你是力气活干不动,手艺活儿没人用,吃顿饭都得蹭……”
司徒敏不禁笑出了声,呵呵呵……
华龙飞:“这世道兵荒马乱,有钱治病,没钱靠命。滋阴补阳的方药都很贵,我不敢给你开方子。参茸丸按《济世良方》真材实料原方配制,一丸就得两块大洋。别的药物花钱吃了也没什么疗效。”
那老头:“唉,我才四十五岁,只能没钱靠老命啦。”
那人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华龙飞:“小姑娘,告诉关老爷子关院门,今天咱们就治疗这四位病人。”
小姑娘跑出去,华龙飞站起身:“各位请坐到椅子上去,我给各位抓药熬药。”
一个汉子说道:“先生,你还没给我们看病号脉呀。”
华龙飞:“呵呵,司徒医馆看病诊断各有千秋,有的病人需要号脉诊断,有的病人一望便知。刚才那两个哥们儿我号脉了么?我断的不准么?”
司徒敏跑了回来:“华哥哥,大门关上了。”
“好。照方抓药,我去生火温锅。”
司徒敏一皱眉:“乔老头才是抓药的。”
华龙飞:“那咱们打个赌,我来照方抓药。以这个戥子为准,每样差一分,今后你就不用抓药了。”
司徒敏:“你能保证一抓一个准儿?”
华龙飞:“我要是真的一抓一个准儿,你就得照着练到一抓一个准儿。”
司徒敏立刻来了兴致:“快点来吧。”说着把一方方黄纸摆到药柜上。
华龙飞一鞠躬:“乔先生、司徒大夫,你们过戥子作证。”
屋里八个人都倍感新奇,连那四个看病的都忘了自己是干啥吃的,伸着脖子等着看热闹。
华龙飞拿着方子走进药柜,拉开药斗子:“龙胆一两……”
他抓出药放到方纸上。
“苦参一两、黄芩一两、黄连五钱、半夏、杏仁三钱……”
他抓出一样乔先生和司徒慧称量一样……
称量过后,乔先生连忙鞠躬说道:“了不起。华先生,我抓了三十年药,真是望尘莫及呀。分毫不差!”
司徒敏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跑进药柜抓住华龙飞的右手翻来覆去的查看。
华龙飞:“一样也是人手。我五六岁就在家爬药斗子,十二岁来京城在回春堂包药包,练出来的。司徒大夫,您陪着他们,我和小姑娘去熬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