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姈看着半倚在案桌边的文修君。
鬓发披散,面色惨白。
如此狼狈。
可那也是保住了性命。
“阿母,我今日来,只想问你两件事。
擅调军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阿母可是受了他们欺骗?”
文修君声音低哑,说话很慢,
“什么他们,他们是我们乾安王族的根,如果没有乾安王族,哪来你这个孽障”
王姈心中悲痛,面上只冷笑道,
“我听说老乾安王在时,小舅父根本就不把你看在眼里,平时对你又多有轻慢,你何必为了他们自毁前程?”
“这不仅仅是为你小舅父,这是,为了我们乾安王族的声名”
文修君看她一眼,“他日,你也可以用乾安王族,做靠山”
“什么靠山不靠山的!”
王姈大声打破她的幻想,
“别说是小舅父,便是外祖父还在时,你又何尝沾过乾安王府的光,何况我个外孙女!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文修君爬起身,一步一步,像个半僵的尸体,走到王姈前面。
“阿母?”
啪——
文修君冷冷看着倒地的王姈,
“你个没有心气的孽障,果然是你蠢才父亲的种。”
王姈心死了大半,最后不甘心的问道,
“一旦事发,王家上下都要受牵连,阿母,你可曾顾及过我们这些孩儿?”
“……为了乾安王族的大业,我,也顾不上这许多人了。”
王姈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向外走到门口。
她打开门,却又转过身开口,
“阿母,你可知道,舅父上书圣上,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你头上。
他说自己既不知道铸币一事,又从未有调动军队之举,言辞恳切,说自己因为封底贫瘠,央求阿母索要些财帛。
他说只不过想让自己的姬妾儿女过的宽裕些,一切都是阿母,自作主张。
你可知,圣上本是要取你性命,是看了皇后的面子,才改为幽禁。
你日日怨毒诅咒之人,最终救了你,你拼尽性命想要保护的人,却恨不得你现在就去死。”
文修君早已经泪流满面,她转身,再次一步一步走过来。
“你小舅父,说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顾全大局”
王姈缓慢退出两步,看着被门口侍卫死死拦住的文修君。
“我到了寿春之后,会日日为陛下皇后祈福,让上苍保佑他们,万寿无疆,安康无忧。”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至于你,便守着你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在这屋里,过一辈子吧”
文修君被一把推回屋内,无力的跌倒在地上。
门重新关上。
王姈缓步前行,把散下的几缕头发抚至耳后。
晚风清凉,雨气未散。
她要走新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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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侯府
“孩儿见过阿父”
崔琢恭敬跪地,俯身行了大礼。
南昌侯崔祈,终于是在今日午后抵达都城。
崔琢在宫里来回,耽误不少功夫。
一进府门,便又急急的来拜见。
“起来吧”
崔祈一点头,“你在都城这些日子,可干了不少事。”
崔祈年过不惑,身形依然挺拔。
即便岁月留下了些许痕迹,依然可见当年那个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俊美文士的影子。
崔琢早知道他会了解所有事情,也用不着解释。
“孩儿谨遵教诲,不辱崔氏声名。”
崔祈想起她的事迹,倒也挑不出错来,只是……
“你去招惹那个凌不疑了?”
崔琢瞪大眼睛,“当然不会,我起初借他有用,没想到他竟然……”
崔祈打眼看了一眼女儿的姿容。
完美继承他和夫人的优点,没办法。
“你早该考虑到这些,他身份特殊,麻烦的很。陛下给我去了书信,有意促成你们二人婚事。”
一州州牧自然不可随意离开所在,而州牧通常几年入都城一次述职。
原本崔祈今年不该来,只是文帝总不能直接说我是要和你做亲家。
所以又干脆把他加到了入都城述职的名目里。
崔祈面容有些凝重,“我明日进宫,会拒了这事,但是你的婚事不可再拖,迟则生变。”
崔琢低下头,没有说话。
“你今夜就在这里,把这些全都看完,挑出几家合适的来,先把婚定下。”
崔祈一指身后满满三个书箱,“你到都城这些日子,来帖越发的多,你阿母挑烦了,干脆让我全带到都城。
你自己看着办,该选什么样的,不用我再说一遍。”
……
崔琢脱下有些水气的外披,坐到案桌前。
一室寂静,唯有烛火跳跃。
早晚都有这一日。
她拿起一份竹卷。
吴郡陆氏子,年十八,仪表堂堂……
去他的凌不疑!
本来还能再拖三五年,要不是他突然发什么疯,自己哪用现在就订婚……
冷静冷静。
崔琢又拿起一份。
颍川荀氏子,年二十,好古文……
?
不对劲。
崔琢连看了几个,弘农,太原,会稽……
全都是各地世家子。
崔琢换了一个书箱。
好嘛,这些是高门官宦子弟。
再换一个。
很好,到了寒门新贵人家。
崔琢看着眼前分门别类的三个书箱,忽然笑起来。
都说一家女百家求,但是哪怕是公主,恐怕都没这么自由的选择过。
一直都是这样。
实在生不出任何埋怨来。
毕竟已经相当自由了。
而且能经过初筛,放到她眼前的这些,必然都是人品相貌合格的。
不是家中幼次,便是旁系所出,入赘之后,一切都会以他们崔氏为重。
崔琢懒得再挑,拣了每个书箱最上面的两个,放到案桌上。
这六个本就是他们最中意不是吗。
崔琢躺倒在席上,拉上外披做被子。
订了婚就能回白羽营了吧……不对,还有太子的事情……该问问阿父的……
她缓缓睁开眼。
为什么会想到他呢。
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内啊,是那种连初选都过不了的……
可是,她无法想象与一个不熟悉的人绑在一起,荣辱与共。
平时府里多一个不顺眼的摆件她都要立马换掉,若是真定下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难道能随便绝婚再换吗?
……她是喜欢的吗?
看到他扬起的嘴角,人群中自动锁定的目光,凑到一起就开心?
这就是喜欢?
崔琢皱起眉头。
可是,下棋论书,就是讨论事务,这就是朋友盟友该做的事啊。
喜欢不应该谈情说爱,卿卿我我,恨不得一刻不分开?
阿父阿母和少商楼垚都是如此啊……
不对。
她又一想,之前那次自己说的直白,估计打击的人家都不敢相亲议婚了。
那就更是了,人家如今没有了那个意思,自己现在何必为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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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当真不看看这些女娘画卷吗?全都城的女娘都在这了……”
袁慎头也不抬,笔下写着案卷,
“廷尉府事忙,哪里有空看这些,吴师啊,你不如给我换壶茶来。”
吴师不赞同道,“公子如今虚岁二十有二了,怎能不着急?到时候好新妇都让别人挑完了”
袁慎好笑的抬头,
“又不是菜市选菜,哪里就急着赶早?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你家公子想了,随时有人选。”
吴师眼睛一亮,“什么人选?哪家女娘?”
“……”
袁慎一噎。
话是那么说,但是对方是什么意思,他实在不敢赌。
他垂眸看着笔尖。
也许可以再进一步?说不定她只是不好开口呢?
某人压根想不到,温水煮青蛙煮过了头。
青蛙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