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并不卸下易容,便分宾主坐下,各拿了茶水来喝。纨素劈头问道:“重霄观诸人究竟关在哪里,诸位探清楚了吗?”
抱琴摇了摇头,接口答道:“自从重霄观出事,本地的梧桐苑就被庐州府的官兵看管起来了,其中收养的弃儿如今虽还衣食无缺,但要她们出去探听消息,是不太可能的。我们这些年纪大的,早已出来开了或酒肆,或商铺,或青楼书寓,还未开始打探消息,意图营救,老李叔就出了意外,眼线就上门来自荐了。我们十几个姐妹,一时都没了主意,也不敢十分串联,怕暴露了身份,反而增了诸位道长’啸聚江湖人士‘的罪过。幸而秋英姐听了消息,急急赶来,成了我们的主心骨。但细细探听起来,只知道诸位道长并未出城,就关在这庐州府的大牢内。”
黎秋英道:“那队围重霄观的兵马,似乎是从北方山东而来,不是边军,是前些年奉皇命在青州府剿匪的。开拔前来之时,大军在城外就地休整过半日,因着在年节里行军,有士卒抱怨了几句。至于在哪位将军治下,军里口风严谨,我们的人没套出来。当日更有游人想登山观灯,碰上眉山上戒严,后来此人在酒肆吹牛,说亲眼见抬出来十几具尸体,其中有两位女冠,被乱箭射成刺猬了。他平素不常上山,并不认识是哪两位。”
“早些年嫁人了的梧虹传消息回来,说她男人正月十七的夜里打更走到城西,见黑夜里森然阵列着一队兵卒,正在和府城大牢的衙役交接犯人。”
纨素道:“能确认是她们?奚前辈入狱寻人的主意,我一开始就觉得不妥了,我朝素来是男女分狱,而照我这几日听到的消息,城西的牢狱是男监吧?”
奚如松喝了口茶水,低低道:“金斗城汇集四方江湖人士,庐州府自然也有应对。城西牢狱之侧,另有一看守格外严密的独立牢狱,专门收押犯事的江湖人,铁笼皆由精钢所制,看守也皆不是庸手。当年我叔侄被人追杀,到得庐州刻意找了点麻烦,藏身其中,追杀之人果然就进不来了。”又苦笑道:“人进不来,手可以伸进来。仇家使了钱,我侄儿又不是女子,竟被人找了个借口,上了拶指,十指尽夹断了,又派医师来故意接歪。若非重霄观姜观主和映玉道长相救,如今‘心魔琴‘只能是个残损之人,琴功自然也就尽废了。”纨素虽略知奚家叔侄被追杀的往事,如此细节却无处知晓,不由得偏头向奚笪望去。他察觉纨素眼光,微微一哂,放下茶杯,将十指伸开又合拢,平淡道:“早就无妨了。只是天阴雨时骨节仍难免酸痛。”
奚如松又道:“重霄观一向只以医术在江湖上知名,虽姜观主有几位大弟子是带艺投师的,有些武艺傍身,但并没听说重霄观里在正经习武。我叔侄当时在杭州一带游历,听了重霄观出事的消息,匆匆北上前来,被黎女侠认出,两厢搭上了线,我们首先也想着该往女监周边去探听。但探听两日,毫无消息。前些日子,在客栈里对坐愁城,无计可施,都觉得几位道长是不是已经随着兵马撤走,被囚车解运入京了?却偶尔听得那个卢梁夸夸其谈,说什么重霄观自诩正经道观,不涉江湖之事,官兵围困时却拿鞭的拿鞭,仗剑的仗剑,一时全都露了行藏。既然有武艺,为何不让朝廷知道,不向官府登记?可见是本就有图谋不轨的意思。”他疲惫地抹一把脸,道:“所以我真不是随意选了这一位从台上骗下来摔一摔的。齐姑娘莫要拿我叔侄当了草菅人命之人。”
黎秋英道:“那日我也在客栈里扮作那个玉素,抱着琵琶在旁边听着,才发现这竟是个盲点。江湖人不知重霄观有武学传承,朝廷只怕是有消息的。不然怎么会专门调来兵马,带着强弓劲弩围山?缉捕几位女冠,三班衙役只怕就够了。既然朝廷认为重霄观几位道长都是武艺高强之人,没有事先准备好特制的囚车和真正的高手押运,自然也不敢随意将犯人送往京城,更不会把她们往女监关押。关江湖人的牢狱,正是更合适的地方。”
奚笪愤愤道:“那日我正扮成那虬髯大汉模样,便装出一副爱广结朋友的样子,挈了杯酒,到他桌上去探消息。谁知道这货不过是吃了酒在胡说八道,他所知都是些道听途说,压根没有准确消息,却就敢大放厥词,诋毁起重霄观来了。他算什么江湖人?不过是个乡下地主家的孩子,请了个不知真有几斤几两的武师父,学了几下三脚猫的武艺,全靠着自己还算勤恳,底子倒打得还成。咱们真有些传承的各家门派弟子,哪有真去朝廷备案自己真实武器的?早些年我叔侄皆备案是使剑的。他这样的,学了武艺,也不过是现成的朝廷鹰犬,当个人还不配呢。到这庐州来倒是得其所哉,兴许在官府跟前露个几手,以后能当个狱卒,去看那关江湖人的牢狱——让这草包守牢子,劫狱的人就更方便了。”
抱琴掩口笑道:“奚公子那日便说,若咱们能以江湖人的身份,把自己送到牢子里去,兴许就能见着重霄观诸位,问问内情,以图营救了。于是便有了齐少侠一眼看穿的那个计谋。奚公子本想自己出手,秋英姐不允,才换了奚前辈,寻个机会来向那卢梁邀战。”
黎秋英蹙眉道:“易容与真容相差越大,面部,身上需要填充涂抹的材料就越多。奚少侠要是进了牢子是要探消息的,重霄观诸位道长,关押必然极为严密。意外失手把人从比武台上摔下去这点事,不见得能和她们关在左近。说不得,入狱的这人需得装作张牙舞爪,不服不忿的模样,让狱卒为安全起见,把人‘调教‘一二,再破破烂烂往重犯区域一丢,才有希望关到几位道长的隔壁。但我做奚少侠的易容,为了填充身形,做成虬髯大汉的模样,肩背皆填了材料的。奚少侠入狱只消挨上几十杀威棍却不出血,不穿帮就怪了。不如做叔叔的,易容只在脸上,不易被人瞧破了行藏。”
纨素若有所思,道:“且不说奚前辈进了牢狱也未必能和姜观主她们关在一处。咱们只说如果事成,奚前辈打算如何?就只是看看她们状况,问问她们消息?还是打算怎么把她们救出来?”
奚如松道:“齐姑娘知道天缘派传承,也知道我的摄心大法,自然该猜出,我当然是要救人的。届时我在牢里摄心了拿钥匙的狱卒,把牢门打开,笪儿在外面拿着金银为我打点官员,也摄心一个,前来‘审问’犯人,里应外合,暗度陈仓,把人运出牢门便是。”
抱琴接口道:“人接出来,在秋英姐的小院子易了容,散开藏到城里各梧桐苑姐妹们的生意铺子里,等庐州的戒严放松了,再易了容出城便是。都说是灯下黑,庐州府只会在城里加强巡逻,也许会把各客栈一概盘查一遍——一旦发现找不到人,自然会觉得犯人已经连夜出城。庐州是商业大城,为着商税也不可能长期戒严的,只会格外增派人手,去城外做出个缉捕逃犯的样子。等戒严放松,各地商旅,三教九流再次齐聚庐州城,这事就基本算过去了。”
话说到这里,只听往内室的帘子哗啦一响。几人皆住了口,抬眼望去,却见一位淡妆少女一脸不忿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