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
宁红妆率领一队武德司密探抵达了安抚使府,大管事宋集薪因宋长文被杀一事,并未给半分好脸色,不过还是将宁红妆引进了会客厅,随后便不紧不慢地去了安抚使宋阙的书房。
听闻来人只是武德司的四品佥事,宋阙大为观火。
自己的儿子在江宁被巡鉴司所杀,武德司非但没将杀人凶手绑了负荆请罪,就连宋长文的尸体都没有送回来,如今还敢造访,未免也太不把淮东宋氏放在眼里。
此事若去见武德司的人,淮东宋市的颜面何存。
宋阙只回了大管事“让他们等着”五字,大管事便将宁红妆晾在一旁。
宁红妆在等,宋阙何尝不也是在等。
昨日惊闻宋长文的死讯,宋阙便修书一封,动用淮东宋氏派军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至上京城武德司总指挥使南宫戈的府上,质问究竟是南宫戈的意思,还是谁的命令,宋长文何罪之有,为何巡鉴司要伤他儿性命。
宋阙在等南宫戈的回复。
宁红妆目如冷星,面若寒霜,她在前院厅堂里等了两个时辰,给足了宋阙面子。
起身离开厅堂,径直地向府门外走去,一言不发。
不远处暗中监视宁红妆的大管事宋集薪,轻蔑冷笑,“小小佥事,不过如此。”
宁红妆停下脚步,侧目朝着回廊角落看了一眼,随后便出了府门。
只是一眼,宋集薪便出了一身冷汗,倒抽两口凉气,宋集薪走了出来,仍是心有余悸,却还是端起安抚使府大管事的架子,啐来一句,“在淮东,便是条龙也得盘着。本管事就不信,你一个四品小吏也敢在安抚使府上闹事。”
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巨物到底的轰响以及门房惊呼惨叫的声音。
宋集薪笑容一僵,正想瞧瞧何人敢在安抚使府闹事,就见宁红妆率领二十余名武德司密探冲了进来。
“你……你,你敢……”
宋集薪吓得舌头打结,话还未说完,脸上便结实的挨了一拳。
“我不过一小小佥事,大管事怎生还害怕了。”宁红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条鞭腿将宋集薪扫出数丈远,随后拔出腰间的两柄短刀,“武德司查案,阻扰者,杀!”
“是!”武德司密探齐声附和,亮出寒光锃亮的兵器,随手抓住几名安抚使府的下人,逼着各自带路冲进了后院。
前院闹出的动静惊动了客房里的正在擦拭战刀的江宁府都钤辖李佩奇。
李佩奇神色警觉,一手握住刀柄贴墙靠在门后,透过一道缝隙瞧见回廊上武德司密探的身影,稍作迟疑便掩上门,将早已写好的信放在桌上,随后翻窗而出。
靠着墙体的掩护,李佩奇偷偷猫进了一处假山后面,听着脚步声渐渐淡去,这才矫健地翻出墙,逃离了安抚使府。
……
宋阙见宁红妆带人闯进了书房,登时拍案而起,怒斥道:“宁佥事,你好大的胆子,敢擅闯安抚使府。此事若不给一个说法,休怪本使翻脸无情!”
“宋大人日理万机,本佥事登门,都没空见一面。既然如此,本佥事便带人过来问一句……”
宁红妆凝视着脸皮紫胀的宋阙一眼,脸上刚浮现的笑意,转眼便又化为寒意,冷声问道:“宋大人,你得闲了嚒?”
“宁佥事,你在本使的府上狐假虎威之前,奉劝你问问南宫戈,我儿在江宁被巡鉴司所杀,他要如何给本使一个交代。”
宋阙身为封疆大吏,淮东宋氏的家主,自然不会将一个四品指挥佥事放在眼里,他正了正一身的丧服,望着宁红妆的眼神森寒而又不屑,“宁红妆,就算你是梅先知的弟子又如何,安抚使府也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哦,看来宋大人对自己儿子的死也并非漠不关心,将本佥事晾在一旁两个时辰,该作何解释?莫非,这便是淮东宋氏的家风礼数。”
宁红妆气势不定,最是不愿别人将师尊梅先知拿来说事。世人皆以为她仗着梅先知关门弟子的身份,在武德司里备受关照,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指挥佥事,可谁又知道她背后的辛酸。
武德司的密探见宁红妆把玩着短刀,走到书案前,俱是面面相觑。他们可是知道这位佥事大人已经怒到了极点,若非总指挥使另有嘱咐,只怕宋阙此刻已经成了死人。
“武德司事事都要向你交代,宋阙,你当武德司是你扬州的衙门不成,还是你觉得武德司除了官家,也要向你淮东宋氏俯首称臣?”
宁红妆柳叶眉倒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
宋阙气得三尸暴跳,眸中闪烁着寒光。这姓宁的,好一张利嘴,句句夹枪带棒,再争辩下去,反让他们倒打一耙。
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宋阙冷笑道:“宁佥事,我儿为巡鉴司所杀,便是告上大庆殿,你们武德司也要给本使一个说法。今日,你强闯安抚使府,对本使出言不逊,念在你年轻尚轻,又是南宫戈的属下,本使可以网开一面。倘若你再敢胡搅蛮缠,本使定要参你一本。”
“宋大人这般态度,本佥事也懒得再与你说案情,你自己看吧。”
宁红妆冷哼一声,将案情笔录扔到了宋阙面前,“宋大人,连案情都不了解,便张口闭口指责我武德司的巡鉴司杀人,是何居心?慢说巡鉴司没有杀宋长文,便是杀了宋长文,自有他的道理,要交代也是他向官家交代。”
宋阙冷哼了一声,便再无分辩。他的心思都在案上的那本案情笔录,拿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深,“不可能,我儿与薛安国无冤无仇,无缘无故为何要杀薛安国。”
宋阙到底是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手,一眼就看出了案情笔录中的问题,作案动机、时间、凶器,人证一经推敲,错漏百出,既然能证明阿四有不在场的证据,那就更加无法证明薛安国的死是文儿所为。
薛安国临死之前的写的半个血字,分明是故意栽赃文儿,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宁红妆的淡淡地说:“宋大人,把李佩奇交出来吧。”
宋阙猛地一拍桌子,骂道:“该死的,李佩奇,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宁红妆见状呲笑一声,率先带着武德司的密探就出了书房,迎面就撞见了鼻青脸肿的大管事宋集薪带领数十扬州官兵包围了过来。
“唷,佥事大人打了人就想走?”宋集薪忍痛抽笑,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敢在安抚使府闹事,钱将军,把他们都抓起来。”
“对武德司动手,你们是要造反?”
宁红妆没有理会狐假虎威的看门狗宋集薪,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身甲胄的统领,淡淡地说:“扬州到上京城路途遥远,最近治安可不好,匪患猖獗,钱老夫人带着两个七八岁的孩童前往上京探亲的,钱小豪,你的心可真大啊。”
钱小豪怒目圆睁,死死地望着宁红妆,却是敢怒而不敢言,拔出一半的刀又送了回去,对着身后的府兵摆了摆手,示意退下后,抱拳道:“听闻宁大人来安抚使府,下官特来拜会。”
宋集薪见钱小豪萌生退意,暗骂了一句孬种,“咱们带来数十精兵,还怕了他不成。钱将军,拿下他们,大人必有重赏。”
钱小豪苦笑不语,日你妈妈的,合着不是你的老娘和孩子是吧。
啪——!
宋阙走了出来,抬手便是一巴掌抽在宋集薪的脸上,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敢对武德司宁佥事不敬。”
“老爷,我……我知错了。”
宋集薪捂着半张肿得像馒头似的脸,狠狠地剜了宁红妆眼,便低下了头。几十年,老爷都没动手打过我一下,都是这个贱人。小贱人,总有一天,老子要扒了你的皮。
在宋阙的又一番呵斥下,宋集薪老老实实的带着宁红妆等人前往李佩奇所住的厢房。
宁红妆不急不缓地走在宋阙身旁,提高嗓音道:“宋大人,拖延这么长时间,该不会是安排李佩奇跑了吧。”
不待宋阙回话,宋集薪反击道:“宁佥事,没有老爷的命令,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安抚使府。李佩奇自打住进了厢房,在下一直派人盯着,又岂会让他跑了。”
宁红妆淡淡地哦了一声,“不愧是宋大人,凡事都做两手准备。”
总算在这小娘们儿身上扳回一局,宋集薪有些得意,拍了拍门,扯着嗓子道:“李佩奇,武德司要你配合查案,赶紧出来吧,可别让咱们这位宁佥事大人久等了。”
砰砰砰——!
宋集薪又用力拍了拍厢房门,里屋依旧是无人回应。
宁红妆见状,一把推开宋集薪,随后拔出短刀踹开了房门。
宋阙紧跟着进了屋,左右一瞧,哪有李佩奇的身影,暗道坏了。他转身怒瞪宋集薪,问道:“人呢?!”
宋集薪吓得连忙跪地,解释道:“老爷,小的一直派人盯着,却也不知李佩奇用了什么障眼法,竟然凭空消失了。”
宁红妆推开李佩奇逃走的窗子,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
这时,一名武德司密探将李佩奇留下的信递了过来,“宁大人,这是李佩奇留给宋大人的信。”
宁红妆抽出信笺,手轻微一抖,展开了信纸,之后望向宋阙,“宋大人,李佩奇给你的书信,你要不要看一眼?”
宋阙脸色阴沉无比,怎么瞧这件事都像是李佩奇与宁红妆唱的双簧,那信上的内容八成又是刻意为之,总不会夸他这个淮东安抚使多么的大公无私吧。
宁红妆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宋阙,随后便将书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当宁红妆念到“明公收容之恩,某铭感五内。明公欲成大事,某自当肝脑涂地。听闻翟通天豢养了一批死士,某以为可作为明公的左膀右臂。巡鉴司处决翟荣,翟通天必定怀恨在心,此时正是收复翟通天的好时机。某愿替明公说服翟通天投效,不成功便成仁。明公勿念,佩奇去也。”
“宋大人之大事,为哪般啊?”宁红妆揶揄道。
宋阙脸上露出了慌色,李佩奇之言一字一句皆是催命符,“混账,李佩奇这厮竟敢倒打一耙,污蔑本使,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宋大人,此事你还是等着向管家解释吧。”
宁红妆轻笑,将李佩奇的亲笔书信收好,带着武德司密探离开安抚使府。
“那书信分明是李佩奇刻意栽赃陷害,本使岂会收容一个杀害吾儿的凶手。宁佥事,你可务必要查清此事,还本使一个清白。”
宋阙跟着,将宁红妆等人送至安抚使府门前。
“宋大人,今日若是配合,也不至于让李佩奇跑了。”
宁红妆神色冷淡,翻身上马,正欲率密探离开,就见一人赶着马车停在了安抚使门前,后面还跟了一大群百姓。
马车上竖着两块幡子,上写到:“巡鉴司请淮东安抚使宋阙大人前往江宁配合调查命案。”
宁红妆嘴角微微勾起,心道:小色胚,还真是让人意外。用这般手段羞辱宋阙,亏他做得出来。
“在下范无赦,奉巡鉴司大人之命,请宋大人前往江宁府配合调查命案。”
“你……”
宋阙脸色傻白,望着范无赦和宁红妆两人,登时呕出一两血来。
老爷——!
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