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丹青的经历透露出一个关键消息,京城中可能有人在毁坏像寺院壁画一样自身带有灵气的事物,根据他在壁画里面感受到的,外面的情况与其说是破坏,更像是在蚕食。
此等行径,与白莲教大肆捕杀妖怪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些特别的画和雕塑因灵气诞生自我意识,与动植物开智的性质差不多,就像梦丹青遇见的这位居住在画中的散花天女,虽然体质跟寻常妖怪不同,却也能算精怪的范例。
那在京城破坏壁画的人,会不会就是白莲教的信徒?京城中能人异士不少,因此妖怪们更加安分守己,修为不足者不敢轻易露面,邪教人士们不能大张旗鼓的抓妖,也不敢在京城乱来,会放眼其他地方也在情理之中。
普通的妖怪不好抓了,那历史悠久、自身已经能存续灵气的物品,自然就成了新目标,京城那处寺庙里的壁画没有蒙尘,一直是寺中比较出名的景点。
当初那位误入壁画的书生,就是客居在寺庙里,被寺中僧人带着参观壁画,被画中人物牵引住了心神。
“竟然敢在京城动手脚。”
但这也带出另一个问题,壁画没有像另外两处一样蒙尘,还是有名的景点,应该是比较受重视的东西,对方怎么在僧人眼皮子底下动手的?
“当时虽没有出去,但壁画外的景色已经能看到一些。”
梦丹青回想着当时的情况。
“寺中的空间不大,屋子也不太宽敞,看不到僧人,那寺庙的整体恐怕也不大。”
僧人可以说是被支开了,或者干脆不在,但寺院的规模梦丹青不会看错,想来那座寺庙本身也不是什么出名的大寺,甚至有可能建在京城偏远的地方。
当时壁画的前方什么人都没有,跟着一起出来的少女见此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是习惯了壁画外空无一人的场景,见她觉得没问题,梦丹青也就没注意看周围。
再加上对方是逃跑出来的,比梦丹青刚急于离开壁画中的世界,也正是这份着急,让她毫无防备的撞上蚕食壁画灵气的阵法,幸好身后还有一个梦丹青,负则这壁画世界还没离开,这姑娘就得被阵法弄个半残。
京城的壁画里有像仙宫一样的地方,另外两处壁画可以与之连通,再加上长清这里众僧人的描述,这里的壁画是由一位来自京城的画师绘制,金陵那一处应该也是这位画师制作,所以三者能联通。
而说到破坏和阵法,剑非道和任平生也有话要说。
“我们在后山发现一处被封印起来的蛇窟,里面有一条巨蛇妖和无数蛇子蛇孙,那里的封印也被人为毁坏过,而且毁坏的时间很近。”
后山封印蛇窟的地方被故意损坏,京城的壁画被刻意蚕食灵气,再加上南方那群正在大肆捕杀妖怪的人,如此种种,全都发生在相近的时间,说他们之间没关系,谁信啊。
“两位看到后山的蛇窟?”
从自己曾经的徒弟口中得知蛇窟的事,又从仆人那里得知他们是从蛇窟附近找到两人的,知道两人是直接去了那里,老和尚将随从全部支走,自己一个人找过来。
关于借尸还魂一事,仆人们不相信,僧人们不知道,只有在任平生他们面前,他是可以直接敞开身份说话的,所以才将人全部支走,只一个人过来。
因为几人身上少见的容貌特征,还有梦丹青带着少女从壁画闪光中出现的场景,僧人们心中有些畏惧他们,不敢来附近,反而方便了几人谈论事情。
“蛇窟之事,是最近才出现的,据说是有人在后山碰到了一尊佛像,蛇窟的洞口显现出来。”
他向众人解释蛇窟之事,老和尚在寺中活了八十多年,该对这里了如指掌才是,没想到自己刚圆寂,后山就出现如此变故,还差点让别人撞上危险。
“自那以后,有人在后山见到了从没见过的蛇种,还有胆大的人循着洞口的藤蔓往里瞅,看见了无数条蛇在里面,才知道那是个蛇窟,如果砍断藤蔓,里面的蛇就会窜出来伤人,如今大家很少去后山了。”
“这位公子……”
梦丹青看着面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些迟疑该怎么称呼,自己刚从壁画里出来时,对方是第一个信任两人的人。
当时旁边的随从和僧人称其为“公子”,既然如此,梦丹青也该称对方为“公子”,之前情况紧急,没能仔细观察对方,现在有时间观察了,也就发觉对方身上的不对劲。
虽然这位公子的外表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但身上气质过于沉静,眼中也古井无波,说话时的语气也不像年轻人。
刚才那描述蛇窟的语气,就像是经验丰富的老人发现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出了纰漏,于是主动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反正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不像他外表年龄该有的语气,看上去很是违和。
如果这么说话的是个先天人,梦丹青不会觉得奇怪,先天人除了名的年龄和脸对不上标,外表老头但是年龄小,外表年轻实际能当爷爷的大有人在。
但是现在说话的,明显是个普通人,身体可能有一些武大骑射的底子,但也还是没修行过的普通人。
“这位其实是寺里原本的住持,圆寂后的魂魄意外附到一位公子身上,已是耄耋之年。”
看出梦丹青的疑惑,任平生主动跟他解释。
“对了,这位姑娘叫什么?”
梦丹青之前就与寺里的人说了自己的名姓,但一同出现的另一名少女,因为身上带伤,从壁画里出来不久便昏过去了,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
在这之后,梦丹青也没说自己这位临时同伴叫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
梦丹青摇摇头,原来作为暂时的同行人,他也不知道少女的名姓。
“她并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我当时也没想到京城的壁画会出不去。”
如果京城那里的壁画没事,梦丹青会很顺利的将少女送出去,在确定对方不会因为脱离壁画跟身体造成不利影响后,自己再通过壁画里的联系回到金陵。
在壁画的世界里,少女已是带罪之身,后面可能还有追捕,不向梦丹青说自己的具体名姓,其中或许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蛇窟据说是普通人意外破坏,时间还更往前一些,但任平生和剑非道的确在那附近听见了怪声,那声音总不可能是里面的蛇在破封印。
洞中毒蛇攻击时,大半蛇都撞在封印上,那动静跟之前听见的明显不同,不管如何,后山的确有还没查明的情况,不能放着不管。
同时,京城的事也不能不管,谁知道除了壁画外,还有没有其他东西遭此毒手,京城里多的就是达官贵人和他们搜集的天材地宝,能下手的选择不少。
而且放任壁画一直被损坏的话,壁画中的世界也可能被影响,更严重些,壁画要是没了,里面的世界可能也会跟着毁灭。
要真是白莲教的人在搞鬼,把人抓出来还能再打压一下,不仅是抓妖怪,还蚕食物品上的灵气,看来白莲教抓妖的目的并不在精怪本身,可能也跟它们的修为和灵气有关系。
“我必须再去一趟了壁画里面,就算破坏不了,通知一下里面的人也好。”
说完,梦丹青站起来就要离开,从当时少女的反应,就能看出她作为壁画中的居民,是感受不到壁画正被破坏的事情,壁画中的其他居民可能也是如此,哪怕这次回去破不了壁画上的阵法,起码也要通知画中世界的人们。
“先等等。”
剑非道把梦丹青拦下来。
“还不知具体情况,太危险了。”
存在于壁画中的世界,不是现实,所见之景却又胜似现实,如此意识流的存在,哪怕是先天人来,也属实有点超纲。
他们现实里厉害的很,画中世界却不一定,没看梦丹青就被京城壁画上的阵法困住,只能另寻其他路出来。
“确实,画中世界的不确定性太多,具体要怎么做,还是等这位姑娘醒了再说吧。”
作为壁画里的居民,少女对那个世界的了解比他们多,等人醒了再详细问问,起码不会两眼抓瞎。
“实在不行,咱们从外部打破,不一定非要走画中世界这条路。”
如果不能从壁画内部打破,他们还可以从外部来,反正从这里到京城废不了太多时间,意识流的领域干不过,难道还不能换物理攻击吗?
“的确,壁画之中若有意外,外面的人无法顾及,女施主不如……”
任平生拿翠绿的手杖一勾,将说话的人勾到自己身边,打断了对方的话。
“有件事情或许不是很重要,但是吧,吾觉得还是要说一下,免得以后再有其他误会。”
他压低声音,凑到对方耳边。
“这位梦丹青,不是'女'施主,大师听懂了吗?”
“好,我听……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老和尚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从任平生的表情可以看出,自己没听错,对方也没说错。
在心中仔细品了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并重审一遍确保不是自己理解错误,他忍不住扭头看看梦丹青,又扭头回来看看任平生,感觉自己现在这具三十多岁的身体的思考能力,好像有些跟不上趟了。
老衲活八十多岁了什么场面见过?这场面我还真没见过。
……
将镜头放回南方,在梦丹青提笔试图修复壁画时,之前被救的画师就在一旁观看,结果刚开始,壁画闪烁出一阵耀眼光辉,照的画师睁不开眼,等光芒消失后,梦丹青不见了,壁画中某一块区域的色彩变得鲜亮。
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梦丹青的身影出现在壁画之中,但只是眼中一闪而过的画面,等他趴在壁画上一点点找时,刚才偶尔瞥到的身影已经不见。
作为画师,他当然听过画龙点睛、古画变人,或者屏风里的老虎活过来之类的故事,他觉得梦丹青并不是这个情况。
因此对方现身救自己的时候,是乃是从天而降,如仙女下凡一般,救自己的方式,也用袖子将他卷走,脱离了老虎视线。
还有这面壁画,壁画所在的地方原本是一处佛寺,后来落败,动乱时被砸毁,只剩下断垣残壁,他也是偶然找到这里,喜欢壁画的精妙,自行留下来修复。
对于壁画的内容,画师早就研究过,和梦丹青没有关系,之前也没出现过和梦丹青相似的人物,一阵光就不见了,自己这位恩人八成是遭遇了什么。
“没有,这里也没有……”
是壁画发出的光,梦丹青消失跟壁画脱不了关系,画师整个人都要贴到壁画上了,一寸寸的在画上寻找,企图找到能用的线索。
救了自己一命的人,因为也想修复壁画而凭空蒸发,这种事造成的心情震荡实在无法平息,画师甚至有一种是自己恩将仇报了的感觉。
为了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画师贴着壁画,一点一点的搜找,变鲜亮的那部分被着重关照。
只是他没意识到,自己一个人站在四面漏风的破房子里面,紧贴着墙壁,面对墙面阴暗的嘀嘀咕咕的画面有多么阴间,又多么像一个发了疯病的疯子。
反正在旁人眼中,这画面令人退避三舍,就连地上无声接近的黑影,也因为这番景象产生了可疑的停顿。
但背后还有追兵,黑影在迟疑过后,还是溜进画师放行李的地方,如果此时他回头看,会看到自己的行李旁边多出一个影子,像是有人跟他的行李站在一起。
可是再往上看,那里只有一堆行李,根本没有人站在那里,在一片断壁残垣之间,只有画师自己对着保存还算完好的壁画一寸寸研究着。
“可恶……梦姑娘被那光带到哪里了?”
这里只有一个人独自苦恼,可是在地上,却有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投射而下,一前一后,一个弯腰抓额挠腮,一个站的笔直,缓缓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