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池渡鹤影,犬庭闻狸声。
这就是兼定最近的写照,倒不是说一条家这段时间多么安逸,而是兼定这段时间家里养的动物确实有点多了。
原本就御所里就已经有阿喜多养的一只狗子了,后来有商人为了讨好御所,献上了所谓的“祥瑞”,又给御所里添了一只小鹤。
说是小鹤徘徊于御所附近久久不飞,是眷恋御所殿下治下的仁德之壤。
但在兼定亲自观察过后,发现这只不飞的小鹤只是单纯因为受了伤飞不起来而已,只是伤在翅膀的骨处,所以外表上看不出来而已。这让兼定相当无语,只能给它简单疗伤之后放在御所里喂着。
但是这一行为却引发了一连串的误会,各种商人、国人开始疯狂献上所谓的“祥瑞”。
抛却各种乌龙被果断退回以外,兼定只留下了两只动物。
“殿下这是我们为您带来的海外奇兽,一只巨龟。据我所知,乌龟这种动物在贵国意味着长寿,我将这只巨龟献给您,希望您的生命和统治和长寿的乌龟一样长长久久……”
拉斐尔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给兼定带来的奇珍异兽,其日语虽然还有些古怪却已经很是流利。
“什么?世间竟然有这么大的乌龟?”
“莫非这就是神话中玄武?可它的脖子也太奇怪了,居然这么长。”
“笨蛋!你难道不知道玄武是蛇龟一体的吗?这龟有蛇像,这就是玄武!”
“我怎么记得玄武是蛇缠龟身而不是龟蛇一体呢?再说玄武是北方水神,南蛮人从南方的大海上来。这也对不上啊……”
家臣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新奇的生物。但兼定却看得出来这只龟壳高耸,四肢粗大,脖子曲长的是一只象龟。
“拉斐尔先生,你们这是把自己吃不完的剩菜送给我了啊。”
指着象龟,兼定对着拉斐尔打趣道,家臣们闻言一愣后也对拉斐尔怒目而视。
历史上欧洲人走好望角航线,在非洲马达加斯加及周围岛屿上发现了大量的象龟。虽然马达加斯加岛上的土着已经把岛上的几种象龟吃灭绝了,但是附近的海岛因为海水相隔还有大量的象龟存在。后来它们被欧洲人抓来当做航行时口粮。
“不不不!这不是我们从西班牙人那买的,他们的船队是从东方来的。”
“哦?”
“它来自远方的太平洋上加拉帕戈斯群岛之中的平塔岛。”
拉斐尔虽然嘴上这么解释,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哪怕是从太平洋来,这象龟照样是船上的应急食品。
他不解释,兼定也明白。但兼定并不关心这个,无论是平塔岛象龟还是南印度洋象龟都是未来要面临灭绝问题的物种。
兼定看着拉斐尔笑了笑,让对方感觉内心发毛。
“这只大龟留下吧,你们以后若是有类似的大龟也可以出售一些给我。不过对方得按照岛屿做具体分类,否则我可不收。”
意外开拓了新商品的拉斐尔喜笑颜开,听到还要买这种“无用”之物的町显古的脸色却相当难看。
拉斐尔离开后,最后献兽的是明国商馆,来的则是最近没少被兼定关注的徐账房。
这一身普通儒生打扮的徐账房并不给兼定做什么悬念,只是简简单单地从笼中抱出一只橘色的奶猫。
这猫就物种而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兼定很轻易就地看出这是一只来自东亚大陆的橘猫。但关键在于这只猫它没有耳朵。
“徐账房,这好像只是一只残疾的橘猫而已吧?”
兼定直言不讳地问道,徐账房也直言不讳地回话。
“您说得不错,这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橘猫而已。”
“混蛋!你这是羞辱御所殿下吗!”
有家臣对着徐账房怒喝,徐账房却不急不慢道:
“仁政所依乃民心,而非祥瑞异兽;贤德所依乃义行,而非阿谀奉承。小人故国自唐太宗至本朝太祖,多禁止祥瑞。小人知道殿下不过是面对一些人的热情无法拒绝,内心里却并不是真得相信这些迷信之说。所以我们商馆只是赠送给殿下一只小猫,了表心意罢了。”
徐账房的一番话甚至联系到了唐太宗和明太祖,叫一众家臣没了责备之意。
兼定却更为好奇这徐账房为何有这般见知与胆略。
“徐账房的好意吾已明了,只是吾好奇,徐账房究竟是何人。”
“呵,小人......”
捋了捋自己整洁的胡须,徐账房悠悠道:
“小人不过一账房而已,背井离乡来在殿下领内讨口饭吃罢了。”
“是这样吗......”
兼定紧盯着徐账房,可对方却始终不为所动。
“这猫未免太幼,可有其父母?”
“其父母皆已死去。”
“我知道了,此猫留下,多谢徐账房。”
“既如此,那小人告退了。”
徐账房言罢便拱手而别。
待到家臣们纷纷告退,藏在侧房里偷听的阿喜川就直接冲出来,一把抱住那只小橘猫,眼睛好像放出光来。
“兄长答应过我!我要养这只猫!”
阿喜川去年乞巧时确实问自己要过一只特别的猫,但是......
“但是阿喜川,兄长也说了这只是一只残疾的橘猫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呀。”
抱着狗子的阿喜多提醒道,然而阿喜川却毫不在乎。
“铜锣卫门一开始就是橘色的猫猫!而且他也没有耳朵!”
“铜锣......卫门?那是什么。”
阿喜多歪着脑袋,对自己妹妹的话完全不理解。
“额......那是我讲给阿喜川的故事......”
“啊!好狡猾!为什么阿喜多没有听到!”
眼看阿喜多要闹脾气,兼定只得安抚道:
“下次,下次也给你讲。”
“真的?”
“真的。”
“不行,拉钩,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好好好。”
这边兼定被阿喜多逼着拉钩,那边阿朱将一个靠近象龟的小男孩拉了回来。
“虎松,不可以乱碰哦,它可能会咬你的。”
正跟象龟大眼瞪小眼的虎松闻听阿朱这话,赶忙把伸出去的小手收了回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憨憨的象龟。
“坏龟龟!”
被放下来后,虎松冲着象龟做鬼脸吐了吐舌头。
阿叶逗道:“小心它把你的舌头也吃掉哦。”
“啊!”
虎松赶忙用小手捂住嘴巴。
“好了,你们也别逗虎松了。这种龟是吃素的,虎松,他不会吃你的。”
兼定摸了摸虎松的小脑袋。
虎松这个名字自然是幼名,而此人在历史上元服后的名字更为着名:日本最古老农书《清良记》的作者土居清良。
他是伊予国石城当地国人豪族土居家的小儿子,这次是被兼定邀请过来客居几天。
至于为什么土居家能这么放心。说来离谱,土居宗珊其实是土居清良的养兄。兼定正是凭借这层关系接触一下这位小战国名将。
安抚完虎松,兼定向大家问道:“你们有谁打算养这只大龟吗?”
“我不要,它看着好憨,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阿喜多嫌弃道:
“而且它也不是毛茸茸的。”
其他人大多也和阿喜多一样摇了摇头。
惟有阿喜川思考一会儿后跟兼定讲条件道:
“如果那只小鹤也给我的话,我就养这只龟龟!”
“可那只小鹤只是受伤了,它伤好了就要飞走的。”
兼定耐心的解释并未打消阿喜川的想法。
“没关系,到时候如果它要走那就让它走。”
“好吧,你到时候可别哭。”
得到了兄长应允,阿喜川开始快乐地给自己的宠物们起名字。
“小鹤就叫‘鹤丸’,大龟就叫‘龟丸’。”
兼定听着阿喜川取的名字嘴角不由得抽搐。
“阿喜川,你以前给狗狗取名字不是取得挺好的吗?怎么现在取名字这么......”
“哼哼,反正取了也会被改掉,那就随便取喽!”
这话让阿喜多和兼定瞬间尴尬。
“骗你们的哦,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呢!”
将小猫举起,阿喜多说道:
“你就叫,小胤吧!”
听着这个意外用心的名字,兼定好奇道:
“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特别?”
“并没有,老师说‘胤’就是小孩的意思,因为它还是个小宝宝,是小小孩,所以叫‘小胤’。”
“啊......是这样啊。”
在孩子们正为了加入自己生活的动物朋友们而欢闹时,秋利康次从来使番的口中得知兼定的客人们已经要抵达港口。
康次赶忙上前告知兼定。
“终于来了,我亲自去迎接。”
之前兼定就已经从藤林保丰手里收到了大内家发生大宁寺之变的消息,还特意提醒了大友义镇准备好夺取北九州,以便彻底控制博多港。算算日子也确实差不多是该回来了。
等到兼定来在港口,身边还跟着阿喜川。
“我说你跟过来干嘛?不是还有小动物要养的吗?”
“我是带小胤出来散步的,姐姐就经常出去遛狗。”
“猫也要带着溜吗?”
“鹤丸飞不起来,龟丸那么慢,我只能带着小胤出来了。”
兄妹俩说话间,牛车又拉来了一位老妇人。
“内明院夫人。”
“啊,御所殿下,都长这么大了啊。这是......阿喜川公主还是阿喜多公主?”
“奶奶好,我是阿喜川。”
这位带着尼头巾,形容有些枯槁,行动虽有些蹒跚但却相当慈祥的老妇人正是兼定祖父房冬的侧室、大内义隆的姐姐、大内晴持的生母。
“打扰老夫人清修真是兼定冒昧,但这次大内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兼定也深感遗憾,还请您节哀......”
自从房冬去世之后,内明院就和真照院一同出家,后来儿子大内晴持落水后便直接搬去了光寿寺出家。这次兼定也是碰上大内家出了大事才将她请出。
“殿下不必如此。”
内明院慈祥的目光透露着难以掩盖的悲戚,却仍勉励笑道:
“死生枯荣,盛衰兴亡,如六道轮回,都是自然之理,老身明白。”
“更何况御所殿下这次还保下了义隆的血脉,老身应当谢谢殿下才是。”
“不必,不必,都是兼定应该做的!”
众人说话之际,船已经靠岸。
“老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见到藤林保丰率先下了船,兼定直接迎了上去。
“殿下亲迎,让老夫羞愧。此行没能救下大内介殿下,实在是辜负了殿下的信赖。”
“你的几次来信我都亲自看过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也都知晓了,老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责。快起身吧。”
兼定拍了拍跪在地上的藤林保丰的肩膀,作势将他扶起。
一旁的冷泉隆丰虽然早就知道这位殿下年纪甚小,但今日亲眼得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由得愣了片刻。回过神后,他连忙带着一众大内家的遗民跪了下去。
“在下冷泉隆丰,参见羽林殿下。羽林殿下对大内家的救命之恩,我等没齿不忘。”
“不用跪,不用跪。快起来,快起来。”
兼定亲自扶起冷泉隆丰。
“大内介殿下身处绝境,隆丰大人仍不离不弃,今日力保幼主,大人是今程婴、今杵臼。”
“殿下谬赞,隆丰如今只求能让少主安全长大成人。”
“来日如何犹未可知。”
对于冷泉隆丰兼定还是很看好的,此人最为大内家的文治派领袖之一,内政能力肯定不弱,带领部队迎战陶晴贤也说明他有一定的军事才能。
“这就是龟鹤丸殿下了吧。”
兼定看向在珠光怀中的休息的龟鹤丸,又抬头看了脖颈处缠着绷带的珠光。
“你是珠光殿下?伤可好些了?”
“多谢殿下关心,小女正是珠光,伤已有起色了。”
珠光抱着龟鹤丸小心翼翼地行礼。
“不必,不必,你和龟鹤丸安全无虞便是最好的。”
阿喜川见有小宝宝也凑过来观看。
“冷泉大人,珠光。”
内明院唤道。
“内明院夫人!”
“姑母大人!”
内明院缓缓来在珠光面前,从对方手里慢慢接过龟鹤丸,仔细端详起来。
“长得可真像义隆。”
随即摇了摇头道:
“你们不能给他取名叫‘龟鹤丸’,当叫‘龟童丸’才是。先父义兴公、义隆、义尊,均以‘龟童丸’为幼名,这样才名正言顺作为大内家的继承人。”
冷泉隆丰闻言想说些什么,到头来只是沉默不语。
内明院又笑道:“罢了,事到如今,叫什么都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