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季的尾巴也不再装做老虎,普通人的秋天才算是到了。
但对于大名来说,秋季从秋收的那一刻才真正开始至秋收结束便也就结束,而秋收无论是对于大名还是农人都是一年里工作量最大的时候之一。农人要加紧收割,大名要严防敌人在这个时候要命的关头一波偷袭。
然而今年对于土佐来说,秋收的压力并不大,毕竟土佐中部大量的土地刚刚从战火中走出。刀耕火种会让土地增肥,但是战耕火种可不会,除非在战场上种田,在坟地里垦荒。所以哪怕使用了新的水力设备,进行了大量的扶持,并更新了农具,兼定也只能做到让中部地区的农业勉强恢复到战前水平往下一成而言。
虽然收成不佳,一些战后受到各种灾的地方兼定还得从幡多郡、大友家与堺町等多方周转粮食,没少在其中花钱,但总算是没有饥荒,在这个不断持续的小冰河期,已经算是不错的赈抚成果了。
而且因祸得福的是,由于今年秋收提前结束,土佐一条家的检地工作得以继续展开,原计划要来年春种才能完成的计划,1550年的冬天就已经基本完成。
当最终报告被呈递到兼定手中时,他兴奋又忐忑地翻开了文书。
当初丰臣秀吉检地,由于对地方大名相当宽容地采取了任由他们自己汇报,所以长宗我部家给了一个十万石上下的离谱数据。
后来山内家争四国第一大名,又报了一个二十万石。两者虽然相隔时间较长,但相去十万石,硬生生翻了一倍,也是离谱。
原先兼定觉得两家的都有道理,山内家当时已经不处在战国乱世,技术进步和生产恢复带来的增产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二十万石未免有些夸大。而长宗我部家则是处于战国乱世,各种因素对农业生产造成了严重损害,所以产量低也可以理解,但同样十万石也少了些。
不过以上都是兼定在穿越前的想法。穿越之后,他自己亲眼见识了这个年代的农业生产有多困难,所以他也拿不准当年长宗我部到底有没有虚报。要知道今年土佐领内的秋收都没有收到十万石。
“十......十六万石!十六万石啊!哈哈哈,没想到啊,等耕作彻底恢复后能有十六万石!”
喜悦让兼定从坐垫上直接站了起来,他是打心眼里高兴,他原先觉得情况再好也不过十四万石,不过十五万石。没想到检地给他的答案居然是预计来年耕作走回正轨之后能有十六万石的粮产,以土佐现在的粮价,这相当于九万左右贯。
见小殿下兴奋,町显古还有一个好消息要汇报:“殿下,这是以目前的耕地计算,虽然已经将国内的隐田查出不少,但是国内仍有不少领地可以开垦,若是休养个一两年开垦土地,我认为再增加三四万石不成问题,甚至还不影响土地的肥力。”
“那件事情以后再说。现在重要的是既然本家已经完成检地,那么日后四公六民的新税制也能彻底推行下去。”
先前土居宗珊和町显古等人就屡次以检地不明为理由表示实行四公六民有困难,最多只能按以前领内产出的大致情况,在一条房基五五分账的基础上下调一成,凑出名义上的“四公六民”。
现在检地已经完成,兼定原本以为这下事情妥了。然而面对自己这个合理问题,町显古却有些支支吾吾,一旁的土居宗珊叹了口气道:“殿下,是这样的,合议那边......合议那边觉得既然隐田数量这么大,那么维持原先公民对半的税制也无不妥......”
“什么?”兼定神色一变,略带不满问土居宗珊:“合议这是又打算抵制新政了。”
“不不不!”一看兼定有些应激的反应,土居宗珊赶忙解释道:“合议那边的意思是殿下减税是为了民众不忍饥挨饿,但是目前检地的情况看下来,四公六民已经超过了,五公五民便足以满足民众的生活所需了。所以合议的意思是想跟殿下商量一下......”
这些混蛋地主,早晚把你们的领地全改成直领的藏入米(工资)。
缓缓坐回了垫子上,兼定像是早就知道一样问道:
“是为松他们吧?”
“是,但......其他合议众成员除了康政大人以外并没有人反对,当然也没有赞同。”
发觉到兼定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宗珊解释道:“当然,在下也是反对的。”
“唉......”兼定双手在胸前插起,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桀桀,投机派太多了”。
十三人议会,愣是就一个源康政一个铁杆的新政派在那反对,其他人无论是明哲保身也好,暂时退让也罢,都让兼定感觉到深深的不快。
看向手里检地结果,兼定突然想到三家老的基本盘都在一条家的旧领,兼定平定土佐后合议里却还是原班人马。
“合议扩大,再扩大十三人,这些人从新入手的地方国人豪族里面选,宗珊大人,由你负责此事。”
土居宗珊闻言大脑顿时一呆。
“还要再扩大?”
“没错,继续扩大。我想通了,合议众的组成太过单一,基本都是一条家旧领的人,这不符合本家已经整合一国的事实。”
土居宗珊劝谏道:“但是新归附的家臣在本家还资历太浅,怎么好与家中老人们共处合议?”
“宗珊大人何出此言?难道我土佐的老家臣能为本家建言献策,新家臣就不行了吗?岂不塞了忠谏之路?不利于团结的话以后就请不要讲了。”
看着兼定暗含着怒意的笑容,土居宗珊不由得想要以家中宿老和家中长辈的身份管束一下对方,好让他别再继续如此胡闹。可想到这兼定又确确实实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在带着土佐一条家快速崛起,犹如传说中的天命之主,他就不知道这所谓的“管束”要如何开口数落对方。
‘罢了,反正合议名存实亡也是迟早的事情,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
想到此处,土居宗珊便应下了此事。
“在下明白了。”
“对了,为了本家的领国一元化,所有被选拔的国人必须协助本家在他们封地之上推行本家的《法度》。”
“是。”
见此事终于有了一个处理办法,兼定便连忙展开今日的下一个话题:
“东西町的工程进度如何?”
负责具体施工的町显古回道:“已经基本完成了,之前东町新座有楼墙倒塌,有工匠以为不详,想要......”
“要加钱?”
见兼定居然说得这么直白,町显古早就和皱纹斗争多年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额......那倒没有,他们只是想打个生桩而已。”
“哦......打生桩啊......啥!打生桩!”
反应过来的,兼定双眼圆睁,骂道:“倒了堵墙就要把人活埋,这是这破主意是从哪个混账地方来的?”
“殿下,生桩此事,古已有之......”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问这个起源,我是问是谁提的这个主意。”
町显古尴尬答道:“好像是哪个座商......”
“啧......没完没了还。”
不管座商这次是坏,打算故意阻挠工程,好赖在四万十川西岸;还是他们真得就是蠢,真得信那套东西,兼定都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跟他们妥协。
“不行就是不行!没得商量,告诉他们,可以派神社的神职去驱邪,但是生桩就不要想了。”
生桩说白了就是将生者活埋以祈求神灵保佑工程顺利,属于一种活人献祭。这要让他们这么一搞,兼定怕自己以后往东町座区看一眼汗毛都会竖起来,更别提那种负罪感了。
见此事果然没得谈,町显古清了清嗓子回道:“那还有南蛮商馆和明国商馆的迁移事项,按照之前和双方协商的自愿原则,南蛮人打算留在西町,但是明国人准备迁往东町。”
拉斐尔他们会选择留在西町兼定并不意外,西町乐市乐座还有他们的教堂,还不用挪动。但是明国人选择跟着座一起迁过四万十川去倒是让兼定没摸着头脑。
“既然他们都选完了,那就让明国商馆搬过去就是了,有什么不妥吗?”
“没,没什么,就是明国商馆里有个徐账房,有些古怪。”
“古怪?”
兼定挑眉,好奇地问道:“有什么古怪?”
土居宗珊接过话来:“他有些太清廉了,给我们审查的账簿一点作假都没有,我们完全查不出漏洞来。”
“清廉,这有什么好......”兼定刚觉得这二人多此一举,大惊小怪,突然想起来自家这所谓的明国商馆做的可是“由民间团体自发组织且不过海关的高效国际贸易”,俗称“走私”,而且对方还是倭寇。这群人清廉反而是异常行为!
想通了这一点的兼定也对此人重视起来。
“我明白了,此事我将派鸱鸺众详细查探。”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兼定很清楚就鸱鸺众现在这半吊子水平,连笠间正纲和阿朱几个都查不出,拦不住,想靠他们在不引起明国人反感,维系商路的情况下去查这个徐账房纯属天方夜谭。还得等大内家生变,藤林保丰从中国回来亲自主持鸱鸺众的工作才行。毕竟这是专业的工作,到底还是得让专业的人来。而兼定现在就藤林保丰这一个谍报方面的专业人才。
而说到人才,兼定就不由得想到教育。
“町大人,之前我跟你提过的町学,目前能办起来吗?我看有不少像御建堂龙十夫妇这样的人,识字又读过书,正好让他们进去教书。”
此言一出,险些把町显古呛到,苦笑道:“殿下,您可别开玩笑了,先不说像龙十夫妇这样的的人在城下町有多少,就是有也未必都忠于本家。哪怕他们都忠于本家,他们的数量也教不了那么多町民的子弟。就是能教,孩子对于家庭来说亦是劳力,家长让不让他们去读书还两说......”
町显古反复劝阻最后说道:“而且本家现在哪里还有那个精力去修什么町学,光是目前的工作就已经排得分不开了。我们这是刚平整完国内的道路,就重修东、西町。东、西町处理完,今天马不停蹄扩建御所内的各种设施,改建御所。”
一想到连绵不断的工程与伴随而来的各种开支,町显古脸色逐渐难看又阴沉。
“殿下,我必须得说说您了,您花钱没数也就罢了。冬日里普请(劳役)还管吃住,时不时还要犒赏,御所下面就是有座金银山,也得被您给挖空了啊!再这么下去,本家的财政......”
一旁的土居宗珊看着疯狂输出的町显古,心里相当震撼,这可比自己想说又说不出厉害多了。也是这位老大人最近压力实在太大,宗珊自己在合议看合议这边支出的时候都能明显感觉到支出在不断快速攀升。
触发町显古连招的兼定见这位老大人怒气值眼瞅着攒满了要放大招,赶忙打住道:“好好好!町学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议,以后再议吧!我今天也就是这么一......”
兼定用来辩解的理由话音未落,突然屋内众人就感觉身下传来明显的晃动感。
‘坏了!是地震!’
兼定顿时明白过来,可刚要撤离,他就感觉隐隐约约听到有墙面倒塌的声音,这让他瞬间警醒可能是没法跑了,连忙与町显古与土居宗珊一起躲在墙角。
就当兼定担心要这栋老城终归还是逃不掉塌楼的命运时,看着像是刚刚才要发威的地震却停了下来,并且良久了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余震的迹象。
眼看暂时安全,兼定正要与家臣们撤出楼内,前往御所内的空地避难。谁知刚一出房门,兼定就听到一声“坏了!”的大叫传来。下意识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那是御所塌掉的一小段墙面,一个工人瘫坐在地上,用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在碎石与瓦砾之中的一具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