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佟额娘对我的用心、又决定要把她和妹妹当做我最重要的家人后,我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连在课堂上都更专注了,还因此得了皇阿玛的夸奖。
可我从未想过,对我来说这么重要的两个人,会这样快地离我而去。
先出事的是八妹,她自生下来便有些虚弱,佟额娘和佟嬷嬷花了许多时间精力去照顾她,暖阁里一直到四月都燃着炭火,有时我进去都觉得闷热,可妹妹却必须在这样的环境下才不会生病,佟额娘本就消瘦的身躯,在这一番折腾下更不好了,承乾宫日日都飘荡着散不去的药味。
好在宫中名贵药材和太医是最不缺的,皇阿玛也对八妹十分上心,就这么小心翼翼的养着。
皇阿玛在给八妹取名这件事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他最初挑了几个极好的名字,可眼见着八妹身子不好,他又怕压了孩子的福气,说是再好好想一想,可八妹最后还是没有等到满月那一天,她甚至都没有等到皇阿玛选好名字就离开了。
八妹夭折那天,佟额娘哭得昏了过去,她没坐好月子,又遭受这样的打击,身子就这么垮了,我日日往返于阿哥所和承乾宫,希望佟额娘能好起来,可她的双颊越来越消瘦,看着我的眼神里依旧是无尽的温柔,可我分明看见她眼里的光亮一点点减弱。
八妹尚未满月,丧仪也不能大办,皇阿玛几乎日日都来承乾宫,他很担心佟额娘,为了叫佟额娘好起来,他说,要立佟额娘做皇后。
“额娘,你不高兴吗?”
我走进屋,坐在佟额娘床前,原本打好腹稿的恭贺之词就这么堵在嗓子里说不出口了,佟额娘的眼神那样灰败,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这件事而高兴的样子。
佟额娘摸了摸我的额头:“小四又长高了许多呢,额娘这些日子总是在忙,都没有好好陪小四用过膳了,晚膳咱们娘俩一起吃,怎么样?”
我被佟额娘亲昵的举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也十分想念和佟额娘一同用膳的时光,而且太医说过,佟额娘要多吃些东西,如果和我一起用膳,佟额娘的心情会不会好一点呢?
晚上我回承乾宫的时辰有些早,宫人们还在忙着准备晚膳,我今日写了一幅字,师父说写的很好,不知道佟额娘看到了会不会高兴。
内殿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佣人,想来佟额娘是睡了吧?我放轻了脚步,走到帘子外,却忽然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
“即便是现在将我封为皇后,又有什么用呢?嬷嬷,只怕我......没有多少日子了......”
佟嬷嬷的声音几度哽咽:“娘娘还正年轻,怎么会没有日子呢?咱们好好喝药、好好用膳,快些好起来,好不好?”
佟额娘咳了几声:“我与他,虽是表亲,可又隔着许多东西,他要给佟佳氏高位,却又不能不防备佟佳氏,我都明白,这皇后做与不做,其实我早就不在意了,我自己的身子,我也知道,早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我只是担心小四,小四不得他亲额娘看重,若是没了我,他该怎么办呢?”
“娘娘担心四阿哥,才更要快些好起来啊!德妃如今有了十四阿哥,整日恨不得含在嘴里宠大呢,四阿哥自小便与她母子分离,若是娘娘真的有个什么好歹,四阿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啊!娘娘,您别再说这些话吓奴婢了,晚上还要陪四阿哥用膳呢,到时候娘娘多吃一些,可好?”
我听得出神,一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花瓶,内殿没有了说话的声音,我怕佟额娘担心,只好装作刚从外面走进来,迎着掀开帘子的佟嬷嬷,挥了挥手里的宣纸:“嬷嬷,额娘可是在休息?今日师父夸了我写的字,我想给额娘看一看。”
佟嬷嬷眼圈有些红,她看了一眼殿门处的花瓶,冲我笑了笑:“四阿哥刚回来吗?”
“是啊,今日下学早了一些,”我低头打开宣纸,掩盖过心中的紧张,“这字我也觉得写得很好呢,嬷嬷觉得呢?”
“小四!”佟额娘已经披上了外衫,走了出来,“让额娘看看,小四今天写了什么字呀?”
佟额娘看上去十分虚弱,但她依旧是笑着的,我忽然觉得难过极了,我的额娘,难道真的要离我而去吗?
我过完了十岁生辰,距离皇阿玛说要封佟额娘做皇后,也过去了小半年,这件事彻底石沉大海,皇阿玛在承乾宫也不曾再提起过,佟额娘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她如今愿意好好吃药了,每日我陪她用膳,她也能多吃些,我和佟嬷嬷都很高兴,我想,佟额娘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吧?
时间过得很快,佟额娘脸上长了些肉时,我已经快十一岁了。她好像慢慢从八妹的夭折中走了出来,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一年前撞破她们二人谈话时,佟额娘就已经知晓了,她叫太医开了猛药吊着命,又不许佟嬷嬷告诉我,只是为了能多陪我些时候。
这一年七月,佟额娘彻底倒下了,她病倒在床上,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沉睡,少有清醒的时候,也总是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
佟额娘病倒后,我向尚书房告了假,从阿哥所暂时搬回了承乾宫,皇阿玛什么都没说,他也会来看佟额娘,但他似乎在逃避什么,每次匆匆看一眼便会离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佟佳氏,庄静聪慧,敬慎贤德,体仁德厚......册封为后,钦此!”
圣旨送到时,佟额娘还是在沉睡中的,我接过那封圣旨,心中却有些悲哀,我总觉得这封圣旨十分沉重,佟额娘......也并不会因为这个旨意而开心。
当夜佟额娘起了烧,我守在她床边,一直到后半夜睡着了,才被佟嬷嬷送回了偏殿,第二日一早,一声丧钟将我从梦中惊醒,我猛地坐起来,外头的唱念声无比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皇后娘娘,薨逝——”